正文

春天(10)

大自然的日歷 作者:(俄)米·普里什文


水蛾出來了

兩條河,一條注入奧卡河,另一條注入伏爾加河;一條流經(jīng)肥沃的奧波利耶,另一條流經(jīng)多沼澤的扎列西耶。德列夫良人不知為什么把兩條河都叫做涅爾利。我們從謝米諾湖繼續(xù)前行所走的是大涅爾利河,另一條是小涅爾利河。兩條河之間有一段可以拉過船只的低地,兩條河都沿著一條路從扎列西耶流到奧波利耶去,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完全不同的兩條河才都叫一個名字。

我們在大涅爾利河中航行,一路上兩邊全是單調(diào)的沼澤,河道總是拐過來又拐過去,以至于科普尼諾村的教堂有半天工夫離得很近,有半天工夫遙遙可望。岸上的一個地方,有一個年輕的牧人在學(xué)吹喇叭,這聲音我們也幾乎整天可以聽見,時強時弱。

謝爾蓋·謝爾蓋伊奇的空盒氣壓表和菲利蒙神甫的腿部一致預(yù)告有連陰天,我們將成天被雨水淋澆。但是我不知道,這樣的天氣里會不會有見不到美景的那一天。傍晚時出了太陽,因為久別重逢,顯得格外美麗,水中露出一塊塊巨石,高高的河岸上成片松樹林,菲利蒙神甫請求他嚴(yán)厲的領(lǐng)導(dǎo)讓他上岸去,能有5分鐘時間也好。我們大家心里都明白,菲利蒙神甫為什么要到高高的岸上去。我們測量河深,測試流速,根據(jù)空盒氣壓表計算氣壓高度,研究當(dāng)?shù)氐男袠I(yè),向村蘇維埃主席了解人口密度、土地和草地的面積,速寫木造房屋的屋頂、門窗上的飾框、雕刻品,屋脊上的小木馬、小公雞——所有這些方志學(xué)必須做的工作,只有等統(tǒng)統(tǒng)完成以后,才能總結(jié)出這條河流的面貌,但是菲利蒙神甫自以為只要登高一望,便立即可以把這一片新土地盡收眼底。

神甫上去的地方確實很美,高聳的河岸,參天的松林,抬頭一望,帽子便會從頭上滑落。河面上長滿了白色的百合花和睡蓮,還有一座綠拱門,那里面現(xiàn)出一片水灣。這水灣真大,我們真不知道究竟該往哪邊去才好,因為水灣比河道還寬得多,吸引著我們前去,但是河那邊站著兩個著綠裝的看門人,兩株細(xì)長的蘆葦,因為下面水流襲擾,它們不住地顫動、點頭,可見,那才是河道,應(yīng)該往那邊去。

旅行盡管艱辛,總也會有心緒平衡的短暫時刻來補償,這當(dāng)兒,無論什么微末的現(xiàn)象也會驀地展現(xiàn)出世界上奇絕的美色。在等待神甫返回的時候,我們見到夕陽斜照中無數(shù)水蛾在河面上翩翩起舞,曼妙飄越,無不感到詫異。這些白色生物狀如蝴蝶,壽命只有一天,然而它們是何等壯麗地度過這屬于它們的唯一的一天啊!這一天就像我的一樣,我是一看就了然的,因為我也有過這樣唯一的一天啊。

突然,高處松林里的路上傳來一支歌,也像水蛾的生命一樣短促,接著又是第二支、第三支,是幾個女聲唱的。歌唱了又唱,我們仿佛覺得,水蛾正是隨著歌聲在河面上起舞。我們的魯濱孫們拿出曼陀鈴和三弦琴,調(diào)試起來。松林里有一輛坐滿農(nóng)村姑娘的馬車,迎著我們的船隊慢慢走來。姑娘們見到了年輕人,在山上唱開了:我的兩眼像小雪橇,

在山路上滴溜溜轉(zhuǎn),

我的兩眼深棕色,

人人見了都愛憐。魯濱孫們等山上的姑娘們同下面的小船靠齊,就撥弄琴弦,從河面唱起即興歌來回答:

我蕩雙槳把船兒劃,

船下是流水翻綠波,

我的親親身穿白衣衫,

衣衫里是……一個炒菜鍋。河上的松林里爆發(fā)出了狂笑尖叫的聲音,正巧菲利蒙神甫也從林子里出來,喜氣洋洋,手里拿著一把即將成熟的草莓。

“喂,神甫,你在上頭見到什么新東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這兒的氣候要暖和得多,”菲利蒙神甫說道,“在佩列斯拉夫利,草莓剛開花,這兒都快成熟了?!?瀆神的婆娘

表演結(jié)束以后,我們到弗拉西奇家去,并把馬爾法·巴拉諾娃也叫去。我們在那兒把全套儀式連同所有細(xì)節(jié)以及許多語言、俏皮話都記錄下來,那些語言使我們毫不懷疑,我們所接觸到的正是人的春天之神亞里洛。盡管那是古代祭祀的相當(dāng)可憐的殘余,但也足可恢復(fù)大多數(shù)人已喪失的對于大地上能使人繁衍的力量的虔敬之心。我們甚至還明白這是如何達(dá)到的,因為一切都粗魯?shù)貛缀跻宰约旱拿址Q呼著,然而這種粗魯卻是必不可少的,正如大地的粗魯一樣,盡管它生出了有如織錦一般的花花草草……

即使見到人類春天的這些可憐的殘余,我們也心滿意足了,因為我們是做學(xué)問的人,學(xué)者總是只滿足于殘余的……

回來時,也同舉蕁麻的活動中一樣,小馬駒是在田野里,得要去找,把它捉來。我們在弗拉西奇家里,同弗拉西奇和馬爾法·巴拉諾娃一起靜待不了多久,各種各樣好奇的人漸漸地越來越多,在舉蕁麻活動之后,我們給過一點兒錢的幾個女人,突然像一陣旋風(fēng)似的沖進(jìn)我們屋里,接著所有的人便都一齊大喊大叫,有如一群體大聲粗的巨鳥。面對這一場發(fā)酒瘋似的胡鬧,我們真有點兒害怕,似乎她們就會撲過來,把我們撕成碎片。特別是有一個婆娘,仿佛是用石頭鑿成,而且涂上了顏色的,喊得最響。她旁邊一個黑頭發(fā)、黝黑皮膚、穿黃衣服的人,還是個大姑娘,漂漂亮亮的,也被那旋風(fēng)刮昏了頭腦。一個個都張大了嘴,牙齒亮閃閃的。我們好不容易才明白,她們七嘴八舌,喊的是同樣的話:“60戈比?!钡任覀兘K于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把60戈比交到一個婆娘手里以后,她們這才擁出房子,像一陣風(fēng)一樣在街上不知奔哪兒去了,有幾個人還跌跌撞撞的。

“是些寡婦和沒有孩子的婦女。”弗拉西奇告訴我們。

“寡婦,”我說道,“這倒可以理解,可是沒有孩子的女人也有丈夫啊。”

“做丈夫的,難道可以跟在屁股后頭去管沒孩子的老婆嗎?沒孩子的女人是自由的?!?/p>

無疑,我們所遇到的是桀驁不馴的多神教女教徒,我們基督教的始祖稱其為瀆神的婆娘。

但是問題不在她們身上,這樣的婆娘到處都有,問題是在同我們一起待在弗拉西奇家里的那些模樣莊重的農(nóng)民對待她們的態(tài)度。其中一人竟然直言不諱:

“我們認(rèn)為,有這些女人,我們好處大啦,到底要有人給我們過日子添些樂趣啊。”

黑麥開花

天已黃昏,眼前一派美景。黑麥地上開滿了花。大地生出活的萬物,到處洋溢著存在于這萬物生長中的強烈的愛。我們同弗拉西奇坐大車行路,他對我們講起了他的境遇,講他同第一個妻子相處時吃了多大的苦頭:孩子在娘肚子里開刀開壞了,此后妻子也就無法同他過夫妻生活,萬般無奈同她受了幾十年的苦。誠然,他倒并不是沒有去尋花問柳,可是到頭來沒有一個孩子:一個農(nóng)民沒有孩子,算是過的什么日子啊。后來想不到那個妻子死了,他娶了個年紀(jì)輕的,現(xiàn)在孩子都還小,可他已經(jīng)60開外,精力不濟了,為了一家子吃飯,要做的活可是越來越多,看樣子,他是決計等不到家里的幫手長成了。

說話間,我們正穿過一個村子,路上見到一根特長特高的天線。弗拉西奇對此很感興趣,于是又說了一陣無線電。

“你們聽說過猴子精子的事嗎?”他問道,“說是挨那么一噴,你就可以一下子年輕五六歲……”

“看你說的,”我的同伴說,“不是五六歲,是二十五六歲?!?/p>

“不,不,”弗拉西奇說,“我只要五六歲就夠了,幾個孩子就可以長成了,再多我也不要,干嗎……”

說罷,竟十分認(rèn)真地詢問怎樣才能弄到這些精子。

我們看到天線的這個村子,好像沒有盡頭,走了半天也不到邊。村子山地不夠,發(fā)展到了沼澤地里,又從那兒建了新房子延伸到山上——看來這地方雖偏僻,人的繁衍力卻極強,不斷擴充地盤,硬是往外拱。

這時一片橙黃色的夕照中,我們看見了涅爾利和庫布里兩條河的匯合處,橋那邊還有像安德里阿諾沃、熱鬧的格里戈羅沃一類的村子。這邊的岸上和街上,人來人往,四處可以聽到有如蜉蝣一般歡快的小曲。菲利蒙神甫在河上駕駛著他那只大船,船上坐著四十來個孩子,腦袋挨著腦袋,那情形就像馬扎伊帶著一群兔子,卻原來是神甫讓孩子們乘船游玩;魯濱孫們也把姑娘們邀到船上,也像馬扎伊船上一樣擁擠,他們彈起曼陀鈴和三弦琴,唱個沒完。見到我們以后,他們都上岸跟著大車來了,于是我們就回到庫布里河岸上的帳篷里。我們只有一天不在,考察隊就完全越出了科學(xué)的軌道,菲利蒙神甫本來害怕他的學(xué)者主人,當(dāng)他帶著幾分酒意回來的時候,吃了主人一頓教訓(xùn):

“神甫,研究方志學(xué),你的興趣可不怎么大啊?!?/p>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