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主人
霧靄溟濛中,畫家鮑里斯·伊萬諾維奇悄悄走到了天鵝的近邊,舉槍瞄準,忽然想到用小霰彈打天鵝的頭部,能多打幾只,于是打開彈膛,退出大霰彈,裝進打野鴨的小霰彈。正待開槍,又覺得打的不是天鵝,而是人。他放下鳥槍,欣賞了半天,然后悄然后退,后退,就離開了那個地方,讓天鵝一點兒也不知道有過可怕的危險。
人說天鵝不是善鳥,容不得身邊有大雁和野鴨,時常要咬死它們。這是真的嗎?不過,即使是真的,又有何妨呢?在我們詩意盎然的想象中,天鵝是姑娘的化身,是美的主人呀。
霧夜里星光燦燦,格外溫暖。將近黎明時分,我走到臺階上,我所聽見的,只是一滴水從屋檐滴到地上的聲音。晨光初露時,曉霧繚繞,我們來到一望無際的大海的岸邊。
從晨光熹微到旭日東升這一段時間,是最神秘的珍貴的時間,片葉不留的樹木的圖案,在這時才顯露出來。小白樺從上到下地被梳理過,槭樹和山楊從下到上地被梳理過。我做了嚴寒誕生的見證人,親眼看到它怎樣使枯黃的草變干、發(fā)白,怎樣給小水洼蒙上一層薄薄的晶片。
太陽升起時,彼岸的結構顯露在云彩中,高高地懸在半空。在曙光照耀下,湖也終于在白霧中出現(xiàn)了。縹緲的煙霧里,一切都好像擴大了許多。長長的一隊水鴨,變成了進攻部隊的隊列,而那群天鵝,卻像童話中出水的白石城。
一直從宿地飛來的黑琴雞出現(xiàn)了,它無疑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偶然來的,因為從另一邊,朝著同一個方向,又飛來了一只,接著,一只又一只……當我來到湖邊沼澤的時候,那兒已聚有一大群了,少數(shù)停在樹上,大多數(shù)在小丘上奔跑、跳躍、發(fā)情,完全跟在春天里一樣。
只有看了嫩綠得顯眼的冬麥,才能斷定這樣的日子不是早春。還有憑了我們本身,或許也能斷定不是早春,因為現(xiàn)在我們胸中并無春酒在發(fā)酵,快樂也沒有使人發(fā)狂,現(xiàn)在的快樂是平靜的,像平常有什么痛苦消失之后一樣,會因痛苦消失而感到快樂,但同時又傷感地想:這不是痛苦,而是生活本身消失了啊……
在這場初雪期間,湖水完全變黑了,湖邊添上了一個冰圈,冰圈日甚一日地緊扼著白色湖岸中間的黑水?,F(xiàn)在,冰圈融化了,水得到了自由,閃閃爍爍,十分快樂。激流從山間飛下,淙淙潺潺,猶如春天。但一旦云彩遮蓋了太陽,才發(fā)覺水、水鴨的隊列和天鵝的城,全憑太陽的光輝才能看見的。霧氣重新把萬物蒙住,連湖也隱沒了。不知為什么,留下來的只有那高懸在空中的彼岸的結構。 “伊萬和瑪麗婭”
晚秋時節(jié)有時候和早春完全一樣:有的地方是白雪,有的地方是黑地。只不過春天里化雪的地方散發(fā)著泥土的氣息,而秋天里則能聞到白雪的清香罷了。本來就有這樣一種不移的定律:冬天,我們習慣于白雪;春天,泥土的氣息使我們心曠神怡;而夏天,我們聞慣了泥土的氣息;到了深秋,則又欣賞白雪的清香。
太陽難得露出臉來,照上那么個把鐘頭,然而,這已夠令人欣喜了!那時候,柳樹上十來片葉子已經凍死了,但還沒有被暴風刮走的樹葉,或是腳邊一朵小小的淡青色的花兒,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歡樂??!
我向淡青色的小花彎下身去,驚訝地認出這是伊萬,它從原來復合的小花——人所共知的“伊萬和瑪麗婭”中孤單地留下來了。
老實說,伊萬不是真正的花。它是由很小很小的繁葉組成的,只因顏色是紫的,所以就管它叫花。只有生著雌蕊雄蕊的黃色的瑪麗婭,才是真正的花。
是瑪麗婭把種子撒播在這秋天的土地上,使得明年大地上又開遍“伊萬和瑪麗婭”的?,旣悑I的事業(yè)要艱巨得多,大概正因為這個緣故,她才比伊萬早謝了。
但是伊萬耐過了嚴寒,甚至呈現(xiàn)出淡青色,這叫我歡喜。目送著晚秋的淡青色的小花,我低聲說道:
“伊萬,伊萬,你的瑪麗婭現(xiàn)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