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夢境(9)

錦瑟 作者:洛塘


“你們班同學的感情真好?!?/p>

“是啊,像家人一樣?!彼p笑著,“不過也有遺憾……”

“嗯?”

“一比一的男女比例,大學四年,居然沒有一對情侶。”

我不知那是否是一種非常態(tài),所以不敢回應。

“班主任曾開玩笑,如果畢業(yè)前有‘零的突破’,就請全班吃飯?!?/p>

“是嗎?”

未到三角地,就聽見了大講堂前喧囂的樂聲、鼎沸的人聲。

“你不去跳舞嗎?”她停下腳步,“你不用陪我。”

她的臉頰,泛著瓷器般幽冷而清冽的光。

我很想用指尖去觸摸那柔和的弧線,但我懼怕它的冰冷。

我注視著她,莫名的哀傷仿佛爐灶上溢出的牛奶,轉眼將四下映得慘白,然后一點一滴,悄無聲息地失去溫度。

我想我在期待她的一句“再見”。因為我只是一個囚徒,怯懦虛弱,沒有越獄的勇氣;我只能等待特赦,等待那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一丁點的自由。

她欲言又止。

我默不作聲。

那夜色,那寒風,那靜止的時光,在兩人之間匯成了冰川。

“我要去南門外吃面。”她淺淺一笑,“祝你新年快樂?!?/p>

“新年快樂?!?/p>

她的背影在十字路口停頓。

我凝視著那最后的機會,心悸不已。

然而,屬于我的一切——我的動作,我的言語,我的心跳,我的呼吸,都已僵硬如鐵。

她消失在拐角。

終于,那心中的瓷器,在經歷了漫長難耐、令人窒息的懸空、翻轉、墜落之后,碎成一地。

我的影子越走越長、越走越淡,仿佛層層剝落的樹干,逐一滲入地底。

琳瑯抱著雙腿,坐在男生樓前的臺階上。

她仰起頭,鼻尖很紅。

“對不起,我不該罵你‘笨蛋’?!?/p>

她就像一個無辜而受傷的小孩,我望著她,不知該牽起哪一只手。

“傻瓜?!蔽抑荒芘呐乃募绨?。

“手好冷……”她把手伸過來。

其實她的掌心溫熱——原來更冰的,是我選擇了蜷縮的那一雙手。

“今晚你不開心嗎?”琳瑯問我。

我沒有回答。因為開心或不開心,我已分不清。

雷:

元旦過得怎樣?見到她,你父母必定十分欣喜吧?

我不知道戀愛中的男生為什么喜歡將女友稱做“老婆”,其實成熟一點的男人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字眼?;蛟S,男生以為“老婆”是一種榮耀,男人則以為那是一種捆綁。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在信中使用這個詞,其實對我,已不需要這樣凌厲的提醒。

昨天的晚會很熱鬧。那個男生也來了。他像以往一樣安靜,眼神卻變幻、迷亂、失去了節(jié)制。那種激蕩而危險的氣息,仿佛奔涌千里、即將決堤的湍流,我怎會不知曉,又怎會不明白?我原以為無非是另一次拒絕,然而,我竟然心虛。

在三角地,我們互道“新年快樂”。

路燈下,他的悲傷越來越明顯,仿佛雨中的水洼,越積越大。

他就像一輛陷入泥濘的貨車,羞憤難當、進退兩難;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那艱難旋轉的輪胎,一路打滑,發(fā)出嘶啞而無望的聲響。

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

一開始,我以為只有他在等待,后來發(fā)現(xiàn),我也是。

其實對于那個問題,我早已準備好答案——這么多年,拒絕已經成為習慣。

可是那一刻,莫名的緊張,隱約的期待,竟然令我心生迷戀?;蛟S對于答案,我已沒那么確信了吧。

然而,他只是沉默。他開不了口。

我笑著與他道別,佩服他的明智,也嘲弄自己的恍惚。

我獨自穿過校園,去南門外的面館。望著窗口時隱時現(xiàn)的節(jié)日彩燈,想起你,想起他,想想笑笑,無限落寞?;蛟S在我心底一直認為,坐在那里吃面的,其實應該是兩個人。

如果我是任性的,就不會有今天的失落;如果我是無畏的,就不會有眼前的退縮。我不相信你可以全心愛著別人,因為我沒有把握,至少是現(xiàn)在。

無論等待還是忘記,每個抉擇都讓我心存恐懼?;蛟S,“聯(lián)系我們的不是愛而是恐懼,正因為這樣,我才如此愛你”。

顏:

中午吃飯與班里幾個男生聚在一起,討論畢業(yè)后投資出版一個贈閱性廣告刊物的大政方針——我是其中唯一一個婆婆媽媽無休無止糾纏于無數(shù)細節(jié)、頭緒、問題的人物,一個人制造疑問,引起爭議,獨自喝完一杯52度的“天號陳”,然后和解,最后擺平。

回到宿舍,讀你的信,頭更昏沉。

原來這幾年我們聯(lián)系著,卻只見過一面。

前年,你負氣轉身后,一個多月,我讀完了村上的所有長篇?!秶骋阅?,太陽以西》是最新引進的,讀來無比訝異——那情境,那筆調,幾乎是為我(們)當時所作的第一記錄,因此一夜之間,便有了仿佛四十歲男人的痛苦、抑郁和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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