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不容易,我們身不由己,我怕時間太快,不夠將你看仔細,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
有女生上臺獻花,她伸手未接,只拉住了她的手。那女生一怔,旋即露齒一笑,與她并肩站著,輕輕哼唱。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里,就是生命的奇跡。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那里。在那里……”
旋律緩緩終結,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宛如指間傾瀉的流沙,握不住,留不得,卻還有彼此撫慰的溫度,一直殘留掌心,不忍散去。
“再來一首……”直至有人狂呼,掌聲、笑聲、口哨聲才再度混成一片。
她笑著,鞠躬,輕松下臺。
她走過來。
“怎么樣?”
“很好聽?!备邆€子女生迎了上去。
我立在原地。
她不會知道,那不可遏抑的恐懼與絕望,就像積蓄千年猛然噴發(fā)的熔巖,終于令我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就算一夜白頭,就算奇跡突現,就算放棄整個世界,我也已經來不及。
臨近結束,兩位青年教師被哄上臺對唱情歌,場面越發(fā)歡騰。原先擺好的桌椅大多失去了形狀,后排的觀眾也嬉笑著擁向前臺。
在顏坐著沒動,卻也使勁拍手,笑得燦爛。
我挨著她,望著她,任憑她的心緒,將我拼湊成快樂的樣子。
據說除了人類之外,一切生物都能永生,因為它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而我,似乎是一條深海的游魚,因為觸不到陽光,所以也失去了懼怕黑暗的權利。
“畫很好,辛苦了?!鄙鰰r,有位高瘦矍鑠的老教師徑直走來,與在顏握手。
“謝謝院長?!彼翢o扭捏,“我不過打了底稿,是全班同學一起畫的?!?/p>
“照相,照相……”高個子女生風風火火的召喚,霎時壓倒了大廳里收拾、清掃的聲音。
“顏,過來,過來?!?/p>
“祁天,幫我們屋照一張?!备邆€子女生把相機塞給我,“一定要照到整面墻……”
她指的是那幅藍底金龍的巨型壁畫,以及右下角“本科畢業(yè)班”的落款。
在顏與其他五個女生親熱地靠在一起,笑靨如花。
“我們也要一起照……”剛在搬抬音響的幾個男生,呼喊著,狂奔過去。
“一起,一起……”女生湊得更緊,竭力為男生留出空地,但男生只是東倒西歪地蹲著,坐著,斜躺著,聚在前排。
不記得按了幾次快門,只記得男生頭頂層出不窮的“犄角”,和女生臉上古靈精怪的表情。
“祁天,你也來照一張?!备邆€子女生搶過相機,把我推向了那群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對于我的加入,對于我的牽強奇怪,他們似乎全然不覺。
閃光燈亮的時候,我又聞到了那種特別的奶糖的味道。
“希斯,我先走了?!彼龥_那高個子女生揮手,略帶撒嬌,“快餓暈了?!?/p>
“你沒吃晚飯啊……快去,快去……”希斯的話語在身后逐漸模糊。
踏出勺園,劈頭蓋臉的寒意,仿佛在一瞬間凝成了夢境與現實的分界。
“又餓又累又吵……”她似乎在抱怨,但語氣歡快。
“你們班同學的感情真好?!?/p>
“是啊,像家人一樣?!彼p笑著,“不過也有遺憾……”
“嗯?”
“一比一的男女比例,大學四年,居然沒有一對情侶?!?/p>
我不知那是否是一種非常態(tài),所以不敢回應。
“班主任曾開玩笑,如果畢業(yè)前有‘零的突破’,就請全班吃飯。”
“是嗎?”
未到三角地,就聽見了大講堂前喧囂的樂聲、鼎沸的人聲。
“你不去跳舞嗎?”她停下腳步,“你不用陪我?!?/p>
她的臉頰,泛著瓷器般幽冷而清冽的光。
我很想用指尖去觸摸那柔和的弧線,但我懼怕它的冰冷。
我注視著她,莫名的哀傷仿佛爐灶上溢出的牛奶,轉眼將四下映得慘白,然后一點一滴,悄無聲息地失去溫度。
我想我在期待她的一句“再見”。因為我只是一個囚徒,怯懦虛弱,沒有越獄的勇氣;我只能等待特赦,等待那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一丁點的自由。
她欲言又止。
我默不作聲。
那夜色,那寒風,那靜止的時光,在兩人之間匯成了冰川。
“我要去南門外吃面?!彼郎\淺一笑,“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