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劃破了手指,那枚寶藍(lán)色的寬大的靈戒竟然沒能保護(hù)我。
刀落在地上,殷紅的液體滴滴濺落。
我抬頭看天空,一如既往的澄澈、安詳和好看。
但我的世界卻在溫暖的麥地里搖擺不定。一次次顛覆了我之前的笑容和思考。
蘇,你怎么這么不小心,手可是大自然的精靈啊。
坐在一旁畫畫的姐姐匆匆跑過來,把我滴血的手指放在唇邊,溫柔地呵著氣。血很快止住了。
我傻傻地笑著,快樂地享受著姐姐眼中心疼的成分。
然后由衷地贊嘆,蓮,你真美。
陽光下姐姐眉目舒展,長發(fā)垂在腰際,膚質(zhì)晶瑩似雪。
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化妝師啊。姐姐淡淡地笑著,冰封的小河仿佛都在瞬間暖了起來。
姐姐是最優(yōu)秀的化妝師,但她從來不為自己化妝。姐姐唯一的飾物是耳上的兩顆珠子,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都閃爍不定,流光溢彩。
姐姐是蓮,我是蘇。
蘇,你以后一定比姐姐好看得多。姐姐一邊說,一邊習(xí)慣性地為我整整衣角。
我忽然就問了天下最傻的一個(gè)問題: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感覺姐姐拉著我的手重重地顫抖了一下,我慌亂地望向姐姐,幾滴滾燙的眼淚濺在了我的手心,又飛快地彈開。
姐姐摸摸我的頭,沒有說什么,眼底波光粼粼。
蓮,我最親愛的姐姐,她的心里,終于還是住進(jìn)了我以外的人。
釋然地把我的手按在她的眉心。那么,姐姐,記得要幸福。
我是在一個(gè)狂風(fēng)肆虐的夜晚遇到了他。
當(dāng)時(shí)他背對著我,并且,他在殺人。他的武器不是刀,也不是劍,是線,纖細(xì)得像發(fā)絲一般的線。能恰到好處地讓人窒息,又不至于死得太難看。
剩下最后一個(gè)人了。我隱約聽到他輕笑一聲。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一下子跑過去抓住他的手。
請不要?dú)⑺恕o論是誰,都無權(quán)決定別人的生死。
你是誰?他挑挑眉毛。我要?dú)⒄l是我的自由。他們侵犯了我,所以,我要他們死。
我的脖子忽然就被扼住了,幾乎喪失了意識。
記住,我叫安堂。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不然,和他們一樣。
我倒在地上,耳邊是他飄忽如同鬼魅一般的聲音。
最后的畫面是他由于靠近而突然清晰起來的一張臉,最漂亮的女子也不過如此。微微蒼白的臉色,精致的五官,冷峻的目光。
他高挑的身影和過肩的長發(fā)一閃即逝。我昏死過去。
醒來的時(shí)候是在床上。明亮的光線在雪白的被單上簌簌抖動著。我的手放在了姐姐的手里。蓮……我輕輕叫著姐姐的名字。
疲憊的姐姐微笑著回應(yīng),伸出手臂抱住我說,蘇,把不好的事情忘掉吧。外面的世界太復(fù)雜太危險(xiǎn),你還是個(gè)孩子。
我閉上眼睛。姐姐的身體散發(fā)著淡淡的花的甜味,讓我深陷夢幻的臆想中無法自拔。姐姐的美好,我的平庸,在何時(shí)起,就已注定了悲傷?
我忍不住想起那個(gè)叫安堂的男人,他在我的生命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我竟然開始模仿他的神情,想念起他的離開。
繼而安慰自己說,特別的到來,就該平淡地逝去。
我的生命里有姐姐就夠了。
蘇是從黑暗中醒過來的孩子。她始終堅(jiān)強(qiáng)任性得不像話。
但在一個(gè)芬芳晴朗的天氣里,我又忍不住偷偷地想,就讓我做一次姐姐吧,那樣清澈而溫和的美麗,我只要一次就好。
于是,蓮親自為我化妝。我望著鏡子里屬于我的東西漸漸褪去,深灰的眼影,微翹的長發(fā),眉心的天之星,取而代之的是姐姐的舒展的影子。
細(xì)長的眉,細(xì)長的唇線,小巧的耳釘,精致的墜物。
姐姐是像湖一樣秀美的女子,而我,是海。
海是永遠(yuǎn)成不了湖泊的,無論陽光、沙灘、帆船,都攔不住它內(nèi)心的洶涌。
從家里走出,我對自己說,我是蓮,美蓮。
我又一次遇到他,是在高得可以觸到星星的山頂。他迎風(fēng)而立,衣袖獵獵作響。他的身上依然帶著血腥的味道,長發(fā)飄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但我還是走上去,站在他的身旁。他的衣服上落滿了星星。姐姐曾說,與天空接近的人,絕不會是壞人。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把武器朝向我,沒有像上次那樣兇狠地說,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反而是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目光竟變得溫柔起來。
流光逆轉(zhuǎn),他溫和的目光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澄澈。
我挨著他坐下來。他沉默地望向蒼穹,群星之上,銀河之旁。
我側(cè)著頭望他的臉。我笑笑,說,安堂,你好像女孩子。
我甚至看到了他左耳吊著的星形的耳墜,被幾縷長發(fā)掩蓋,閃露著奇異的光芒。
從小大家就說我長得像女孩子,他的聲音寒冷得恍如隔世,仇家在奪去我父母的性命之后,竟然憐憫地對我說,放過你吧,殺一個(gè)女孩子不值得。
然后,他們在我的面前離開,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在父母的血泊里坐了兩天,直到想清楚了我今后的道路,直到,我的全部淚水已變成殷紅的雨珠滴下。從那以后,殺戮對于我,成為生存的必須和快意的安慰。
我的眼淚融在透明的群星的影子里。我試著碰了一下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我從來不知道,冷酷的外表下也可以是這樣深的痛苦。
我說,安堂,仇恨是會毀掉一個(gè)人的。你看,今晚的星光多美,美好的事物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豁達(dá)和柔軟。
我把我的項(xiàng)鏈摘下來,掛在安堂的脖子上,沉沉的。
然后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呼嘯的寒冷,是柄刀,貼著我的面頰飛了過去。
我迅速轉(zhuǎn)過頭,是一個(gè)年輕的女孩子,似乎受了傷,但她望向安堂的目光卻有說不出的仇恨,顯然,她不是沖著我來的。
我不知道她和他的關(guān)系。但我知道,他一定會讓她死。
在這樣美好的夜,沒有人是該死的。
我和安堂的絲線一并沖了出去,義無反顧地?fù)踉诹伺⒆拥拿媲啊?/p>
那些線,頃刻間洞穿了我的身體。其實(shí),并不是很痛,只是,有些恍惚。
我隱約聽見安堂無限痛楚地叫我,蓮,蓮……
我勉強(qiáng)笑了一下,我想說,我不是蓮,我是蘇。我不是溫和美麗的姐姐,但我對你的愛不比她少。但我只來得及說,安堂,不要再殺人了。
我的左邊是一片蔚藍(lán),右邊也是。
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到了一個(gè)無聲的世界。我變成了一條魚。靜靜游弋,輕輕呼吸。
我的記憶里有四個(gè)女孩子的臉,她們都為愛奮不顧身。
我曾經(jīng)是她們,正像她們曾經(jīng)都是我。
偶爾我也會想起刻在她們心上的那幾個(gè)名字,那些名字也都曾刻在我傷痕累累的心上。
想他們的時(shí)候我就大聲哭泣,反正,沒人聽得到,也沒人看得到。
在他們狹窄的目光里,我,只是一條魚。
一條無聲無息獨(dú)來獨(dú)往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