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我就是沒碰上,我手指頭哆嗦了一下?!?/p>
攝影師趕緊把攝影燈熄滅了,笑著說:“是我開的,您別怕?!?/p>
“你這小伙子也真是的,毛頭毛腦的。我歲數(shù)大了,禁不住嚇唬?!蹦棠虈@息著立直身子,重新收拾起風(fēng)度,蔑視地看了攝影機一眼:“小伙子,進了這東西就能上電視啦?”馮都說:“是啊,我就是進了這東西才上的電視,就是這阿姨干的?!蹦棠探又f:“那這東西得賣上好幾百塊錢吧?”
攝影師笑道:“老奶奶,八千多塊錢?!?/p>
奶奶腿一軟,這回不得不坐下了。她大口吸著涼氣,口中嘮叨著:“八千多塊呀,這玩意兒值上十幾臺電視啊?整個是票子堆起來的呀!”
馮都瞟了女記者一眼,慫恿道:“奶奶,咱家的事我已經(jīng)跟阿姨說過了,您只要對著這東西說話,我大爺就能看見?!?/p>
奶奶不大相信孫子的話,狐疑地看著女記者。
女記者拼命點頭道:“沒錯,海峽兩岸的節(jié)目主要觀眾是海峽兩岸的失散家庭,如果您的兒子在臺灣,應(yīng)該能看到。”
“不對吧?臺灣也能看見咱們的電視?咱們怎么看不見臺灣的呀?”奶奶的問題非常尖銳。
女記者只好說:“咱們在福建有發(fā)射塔,臺灣的電視臺離咱北京太遠了,自然看不見。”
“能看見就好!能看見就好?!蹦棠袒仡^看了看攝影機,老眼里竟然閃現(xiàn)出璀璨的光華,她張開雙手,半是哀號半是責(zé)備地說:“老大呀,你跑哪兒去了你,你是不是跟國民黨跑了?你怎么也不來個信???”
攝影師剛要說什么,女記者拼命沖他擺了擺手,攝影師手忙腳亂地收拾機器。此刻門外的肖從算是看明白了,攝影機還沒準備好呢,老太太哭了半天也是白哭。當然了,肖從也明白,關(guān)于國民黨的話是不能上電視的。女記者等老太太哭完了,這才示意攝影師調(diào)整好機位。女記者拿出個小本本,一絲不茍地詢問馮都大爺?shù)氖й櫮甏⑻卣骱彤斈犟T家的地址。
門外的肖從悄悄走到石榴樹下,慨然嘆息了一聲。
大約一個小時后,記者們走了,而馮勝利也回來了。當然馮勝利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是被四五個大小伙子追回來的,這些人一直追到胡同口才站住。馮勝利滿臉青紫,像個茄子精。
原來馮勝利一怒之下,跑到紡織廠門口罵街去了。大意是:你們這群鳥人,大爺我發(fā)明了電視罩,你們這群臭不要臉的,你們問價了嗎你們就吃!不要臉,早晚要吃屎,不得好死,生了孩子沒屁眼等等等等。一開始廠里的人都以為他是神經(jīng)病呢,大家都繞著他走。后來馮勝利見沒人搭理自己,干脆在廠門口擺開攤位,叫賣電視罩,而且把人家的門口給封了。
廠長認為這家伙膽敢公然對抗國有經(jīng)濟形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于是命令幾個小伙子將這個瘋子請得遠點。年輕人向來是好話不得好說的,沒說了五分鐘,馮勝利就挨了三十多拳。他豁出命去往回跑,小伙子們便尾隨著他,一直將馮勝利送回家。
馮勝利吃虧了,按往常的規(guī)律他大多會找馮都的晦氣,而那天馮勝利卻獨自在院子里坐到深夜,沒吃飯,沒喝水,也沒喝酒。老媽叫了他好幾次,馮勝利竟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最后老媽不得不動用了奶奶。奶奶站在堂屋門口,喝道:“你給我回來,大半夜的,鬼上身了怎么辦?”
馮勝利不耐煩地揮著手說:“沒您的事,您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