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母親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有些事情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凡是我認識的，王信、寧奇、小田、張琴，還有你們小穎的哥，都轉(zhuǎn)業(yè)了，你姑家的老二，聽說部隊都要提他當參謀長，卻也要求轉(zhuǎn)業(yè)，還把你姑拉來做老頭子工作，要他想想辦法，能不能在軍區(qū)找位首長替他通通關(guān)系。你說這事怪吧，以前只聽說想當兵到處托門子，找關(guān)系，求人情，你當時去部隊不就是這樣的，嘿，現(xiàn)在卻反過來了，想轉(zhuǎn)業(yè)還要托東求西的。還有你表姐張琴，軍區(qū)總院是多好的單位，要房子有房子，要待遇有待遇，一年光發(fā)雞蛋魚肉的錢就抵得過我工資，這么好的兵她也不要當，還跟我說在部隊干沒意思。我問她怎么才叫有意思，照你說的我們阿今就更沒意思了，家挨不著家，又那么辛苦，干巴巴幾塊工資錢還不如你跟臺手術(shù)收個紅包。你想她跟我咋說，她說，你們阿今思想好，有前途啊。我想想也是，你們這個要走那個想轉(zhuǎn)的，就我們阿今沒有。沒有我想總得有個原因，原因是什么？我想來想去覺得張琴說的也許是對的，因為你有前途。人有前途當然是最好的，所以我還暗暗為你自豪呢，想別人在部隊都干不好，沒前途，想走，就你阿今有前途，不想走。可是你看，我到現(xiàn)在還沒看見你前途是什么樣子，就是說想嘛也還沒想熱透呢，你就變得他們一樣了，這……”長長地嘆了口氣，仰靠在沙發(fā)上。

阿今想，看來母親不希望我轉(zhuǎn)業(yè)，我又要接受她的批評和教育了。奇怪的是，這樣想著，阿今反倒覺得心里甜甜的，好像他很希望得到母親的批評。因為心里高興，鉆出的聲音也無法抹掉快樂的痕跡：

“媽，你是不是不想我轉(zhuǎn)業(yè)？”笑嘻嘻地。

母親沉思一會，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p>

阿今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剛剛還是空曠的心一下被關(guān)緊了。

“轉(zhuǎn)不轉(zhuǎn)業(yè)這主要是你個人的事，”母親又說，“我們家里這個民主是講的，我們也相信你。如果你今天不跟我提轉(zhuǎn)業(yè)的事，我什么也不會說，但既然提了我就跟你說說我的想法。說句老實話，阿今，這些年媽的思想也發(fā)生變化了，以前你們常說我是假馬列，不管真假，起碼媽不是那種沒有一點思想覺悟的人，媽的思想覺悟可以說比誰都不會低，對你也好，對你爸也好，這么多年了媽啥時拖過你們后腿？媽總是鼓勵你們好好干，把心思多用一點在公家的事情上，讓領導和單位說你們一個‘好’字。只要單位說你們好，媽在家怎么辛苦都是心甘情愿的，媽是個很要面子的人，自己沒什么光榮，就希望你們光光榮榮的，不指望大富大貴嘛，起碼活在這世上不要讓人家覺得是個可有可無、沒用場的人。當初媽忍痛送你去部隊，想的就是你穿身軍裝是件光榮事，你光榮，我們家也光榮，所以愿意忍這個痛，要不你說媽圖啥？媽就你一個孩子，好不容易把你培養(yǎng)到大學畢業(yè)，打心眼里說當然希望你留在身邊，不說別的，起碼有個長短想喚你也喚得應啊。那年媽做手術(shù)，媽多希望你回來看看，不是想要你什么服侍，媽是想進了手術(shù)室誰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來，所以硬是讓你爸拍了電報?？赡阍趺戳耍窟B個回音都沒有。當然事后我們知道你是去演習了，不知道情況，怪不得你。但話說回來，那次媽真要死在手術(shù)臺上，這話又該咋說？只能說媽這輩子白過了，死的時候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想起這些，媽就覺得把你送給部隊挺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