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狗獒拉得意地抖動帶血的黑毛,用腫脹的眼睛斜視著我,再次撲來。我仿佛不再會思考了,一股神秘的力量驅(qū)動著我,我倉皇地學(xué)著它的樣子撲了過去。蒼狗獒拉沒料到它的對手會來這一招。在即將和我碰撞的半途中它突然止步,強(qiáng)烈的慣性使它無法立穩(wěn),一個滾兒打到我的腳邊。我被它絆倒了,重重地壓在它身上。它扭過脖子來將利牙插入我的大腿。而我下意識的舉動便是雙手卡住它的脖子。我慘叫,它發(fā)出一陣尖尖的哀號。這哀號讓我驚悟:我依舊是個驕傲的靈長,而不是一只黑狗眼中的低能的獵物。我移動大腿,讓皮肉離開它的牙齒,然后稍稍抬高,又重重地朝它的眼睛蹾去。這樣,我蜷縮的身體就整個兒壓在了它頭上,而它的身子卻被我強(qiáng)迫得朝一邊擺去,和我列成了一條水平線。它死命掙扎,沒有節(jié)奏地胡亂用勁,毫無作用地浪費(fèi)著精力。只一會,這種掙扎就漸趨平靜。它那用后腿強(qiáng)撐著的身子也從腰際彎了下去,沒持續(xù)多久,肚腹就貼住了地面,接著,筋肉縮成葫蘆串的后腿就有些顫抖了,慢慢地下沉著,終于斜斜地貼向地面。我覺得我馬上就可以打死它了。我用腿壓住它的脖子,騰出一只手,朝它的頭顱砸去。我不知砸了多少下,直到我手背上的皮肉一層層剝?nèi)?,骨頭疼痛得無法再和外物接觸時,我才住手。它出血了,眼睛、耳朵、鼻孔、舌頭,全都被我打出了血。狗血淋頭,七竅冒煙,我舒暢地喘口粗氣,松開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低頭望它,就像悲哀地望著一只野兔或一張?zhí)涂盏钠つ摇?/p>
它就要死了,那充血的狗眼中勉強(qiáng)射出的黯淡的光亮讓我高興,讓我可憐它,也讓我覺得我應(yīng)該感嘆生命的無常了。
可我沒想到,即使在這種時候,蒼狗獒拉也沒有失去它作為自然驕子的傲慢與偏見。它也在可憐我,在極度的痛苦中用黯淡的目光傳遞著對我的蔑視,好像面對我,它用不著讓眼睛發(fā)出光亮來似的。在人和動物之間,到底誰更應(yīng)該可憐誰?我想到了這個問題便覺得我并沒有勝利。
蒼狗獒拉恢復(fù)體力的速度是驚人的,就像濕潤肥沃的森林土中頃刻再生的黑穗子草,像蒼家人飛快傳播的隱秘消息。霎時死亡,立馬復(fù)活,似乎它的生命不止一個,肉體也隨時可以更新。它抽搐了一下,又連續(xù)抽搐了好幾下。腹部突然有了大起大落的動蕩,一股氣體噴鼻而出,吹起一陣塵煙向四周彌漫。等我意識到危險重又逸來時,它就巍赫赫崛起了。
好沉重的森林霧,從寂靜的那邊飛奔過來,帶著山野的原始?xì)庀?,將大地淹沒了,也淹沒了潛藏在綠林深處的殘殺和死搏。我和蒼狗獒拉的對峙出現(xiàn)了一陣和平的等待,濃霧從我們之間穿過,它望不見我,我也望不見它。但當(dāng)霧薄氣輕時,我猛然發(fā)現(xiàn),這從天而降的霧已經(jīng)延宕了讓我徹底致它于死地的機(jī)會。不僅如此,和人一樣狡猾的蒼狗獒拉趁著大霧已經(jīng)向我靠近了。血跡浸染的狗頭上那一對陰險的狗眼瞇了起來,獰笑著直視我。我不寒而栗,一步步朝后退,兩手無力地下墜著,虛弱的身體搖搖晃晃,直想背后有一只大手將我扶住。
老河,消逝在神秘之中的老河,還有死活不知的鬼不養(yǎng)兵娃;靈魂,生生不息的到處飄游的靈魂,至少,有一百多個是我的老相識,會來幫助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