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簡略地實事求是地對西洋文學系的教授陣容作一點分析。我說“實事求是”,至少我認為是實事求是,難免有不同的意見,這就是平常所謂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我先從系主任王文顯教授談起。他的英文極好,能用英文寫劇本,沒怎么聽他說過中國話。他是莎士比亞研究的專家,有一本用英文寫成的有關莎翁研究的講義,似乎從來沒有出版過。他隔年開一次莎士比亞的課,在堂上念講義,一句閑話也沒有。下課鈴一搖,合上講義走人。多少年來,都是如此。講義是否隨時修改,不得而知。據(jù)老學生說,講義基本上不做改動。他究竟有多大學問,我不敢瞎說。他留給學生最深的印象是他充當冰球裁判時那種腳踏溜冰鞋似乎極不熟練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神態(tài)。
現(xiàn)在我來介紹溫德教授。他是美國人,怎樣到清華來的,我不清楚。他教歐洲文藝復興文學和第三年法語。他終身未娶,死在中國。據(jù)說他讀的書很多,但沒見他寫過任何學術文章。學生中流傳著有關他的許多軼聞趣事。他說,在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中,他最喜愛的是伊斯蘭教,因為伊斯蘭教的“天堂”很符合他的口味。學生中流傳的軼聞之一就是:他身上穿著五百塊大洋買來的大衣(當時東交民巷外國裁縫店的玻璃櫥窗中擺出一塊呢料,大書“僅此一塊”。被某一位冤大頭買走后,第二天又擺出同樣一塊,仍然大書“僅此一塊”。價錢比平常同樣的呢料要貴上五至十倍),腋下夾著十塊錢一冊的《萬人叢書》(Everyman’s Library)(某一國的老外名叫Vetch,在北京飯店租了一間鋪面,專售西書。他把原有的標價剪掉,然后抬高四五倍的價錢賣掉),眼睛上戴著用八十塊大洋配好但把鏡片裝反了的眼鏡,徜徉在水木清華的林陰大道上,昂首闊步,醉眼矇眬。
現(xiàn)在介紹翟孟生教授。他也是美國人,教西洋文學史。聽說他原是清華留美預備學堂的理化教員。后來學堂撤銷,改為大學,他就留在西洋文學系。他大概是頗為勤奮,確有著作,而且是厚厚的大大的巨冊,在商務印書館出版,書名叫A Survey of European Literature。讀了可以對歐洲文學得到一個完整的概念。但是,書中錯誤頗多,特別是在敘述某一部名作的故事內容中,時有張冠李戴之處。學生們推測,翟老師在寫作此書時,手頭有一部現(xiàn)成的歐洲文學史,又有一本Story Book,講一段文學發(fā)展的歷史事實;遇到名著,則查一查Story Book,沒有時間和可能盡讀原作,因此名著內容印象不深,稍一疏忽,便出訛誤。不是行家出身,這種情況實在是難以避免的。我們不應苛責翟孟生老師。
現(xiàn)在介紹吳可讀教授。他是英國人,講授中世紀文學。他既無著作,也不寫講義。上課時他順口講,我們順手記。究竟學到了些什么東西,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還講授當代長篇小說一課。他共選了五部書,其中包括當時才出版不太久但已赫赫有名的《尤里西斯》和《追憶逝水年華》。此外還有托馬斯?哈代的《還鄉(xiāng)》,吳爾芙和勞倫斯各一部。第一、二部誰也不敢說完全看懂。我只覺迷離模糊,不知所云。根據(jù)現(xiàn)在的研究水平來看,我們的吳老師恐怕也未必能夠全部透徹地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