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啊，云登大人有這番雅興，功修至深，功修至深啊?！秉S格根由衷地贊嘆道。

“哪里，哪里，一派胡言?！痹频侵t虛地抵擋著夸贊，“去德格一路勞頓了，快快請坐?！?/p>

黃格根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陰丹布的長衫，背微駝，蠟黃的臉色透出病態(tài)，如果不是說一口流利的藏話，單憑外觀判斷，他像一位漢地迂酸的私塾先生，他是與哥哥姐姐同天不同地的遺腹子，聽母親說他的父親在重慶老家還有一房。剛坐定，黃格根就迫不及待地從懷里取出圖紙陳述自己的想法。

“不急，不急?！痹频菗]揮手，說：“這事得從長計議，馱腳娃（馬幫）都說康巴是十里不同天，何況德格距康定千里之外，還是先說說沿途的觀瞻吧?！逼鋵崳睦锉日l都急。

黃格根在吞下一口酥油茶的同時發(fā)現(xiàn)矮角藏桌上還放著一個玉藍色的蓋碗茶，心里頗感云登土司待人接物的細微周到，了解自己和許多康定人一樣是既喝漢茶又喝藏茶的混血兒。

云登十指交叉坐在有虎皮墊褥的藏床上，顯出康巴人特有的一種怪誕的神秘和沉穩(wěn)，像云遮霧蓋又略顯輪廓的雪山，這模樣讓黃格根感到有些拘謹，客廳頓時出奇地清靜。

曉事的云登似乎洞悉了客人的窘態(tài)，語調(diào)平和地說：“不必拘泥，想到什么就說什么?！?/p>

倒是土司身后的神龕上擺放的兩盆朝廷御賜的珊瑚樹格外搶眼，黃格根在康定大大小小的茶鋪不止一次聽說，這賜品是清廷專門吩咐京城有名的香玉齋回族雕刻大師馬志清親手雕刻的。珊瑚樹的葉子用料是綠色的翡翠，珊瑚果是質(zhì)地上乘的地中海紅珊瑚做的，價值連城。此時，黃格根深感他對面坐的不是土司而是一個考官，自己頃刻回到幼年念私塾時在嚴厲的老先生面前背誦《三字經(jīng)》、《百家姓》時的恐懼中，手心條件反射似的發(fā)出挨竹板時的灼燙，掌紋中滲出汗水。幸好桌上放著的從巴宮帶回的禮物替他解了圍，“哦，對了，這是巴宮贈送給大人的。”黃格根的手趕在話前已將用金色綢緞裹了又裹的禮物打開，一摞經(jīng)書和一塊紅色的經(jīng)版呈現(xiàn)在云登的視線里。

云登恭敬地捧起足有三尺長的長方形帶柄的精致雕版，他如獲至寶地將上面的經(jīng)文像撫模女人的滑嫩肌膚一樣，來回摩挲，邊摩邊聞，不時地用經(jīng)板緊貼額頭，貪婪地吮吸著神示。

“這是巴宮特意安排金沙江對岸江達最好的雕刻師雕刻的一頁《甘珠爾》，”黃格根神秘地降低語調(diào)說：“這是破例的禮遇，聽說洋人做夢都想要收藏這些經(jīng)板?？匆娛直系募t蝎子了嗎？有蝎子圖案的經(jīng)典印板是最為珍貴的?！蔽⑽⑶皟A的姿態(tài)生怕別人聽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