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徙臉熱。她時常獨自上這屋頂來，可以遙望見河下游的“趙家大院”，心里總有股莫名的惆悵。她知道，老憨曉得趙書林喜歡她，可我們兩家至今已沒有了來往。埋怨道：“老憨，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開玩笑?！?/p>

老憨認真說：“夫人，你看，趙家前山新修的那座白塔！”

寧徙看見過那白塔：“這有啥子，就不許人家建塔求福？”

老憨道：“真要是這樣倒好，事情不是這樣的。”就說了遇見算命先生的事情，“那算命先生念叨‘橋是彎弓塔是箭，射倒常家土樓院’，我在回來的路上，聽見娃兒們也這么說唱，這不分明是針對我們常家來的么?！?/p>

寧徙的心發(fā)緊，胸脯起落：“唉，趙書林，你這又是為何??？”

老憨說：“最壞的是他那姑媽趙秀祺，她恨死了你?！?/p>

寧徙點頭?？刹唬w書林還是不錯的，就是他連夜來告知維翰要被問斬的消息的。后來，她聽說，趙秀祺為趙書林給她通風報信的事，用黃荊棍痛打了他，還讓他到祖宗的牌位前罰跪、悔過。是老憨聽吳德貴說的。吳德貴還對老憨說，趙秀祺說了，趙書林若再與她往來，就要讓族人長老問罪，用家法族規(guī)懲處。

“夫人，你得謀思對策，不然，常家會敗落的?！崩虾┌l(fā)急。

“這咋辦，總不能去拆了那白塔。”寧徙六神無主，“只好祈求菩薩保佑了?！?/p>

當晚，老憨去萬靈寺請來和尚念經(jīng)驅(qū)邪。堂屋里，燭火點點，香煙繚繞。和尚們敲打木魚念念有詞：“下游邪惡來作怪，箭箭穿心射過來，左方菩薩右方神，保佑此地祥瑞來……”

八歲的常光蓮、常光圣看著，好奇不已。老憨、桃子就招呼下人們擺放貢品。寧徙坐在一旁嘆息。她求菩薩保佑是為訴說心愿，卻不信鬼神，母親對她說過，她父親就不信鬼神，算命先生曾對她父親說，他日后會娶得個公主，結(jié)果娶的是宮女，還是冒殺頭罪娶得的；她父親敢一個人夜走墳山，目視鬼火嗤之以鼻，說，他在宮廷里與洋人傳教士貝魯格熟悉，貝魯格說那是磷火。想到父親和算命先生，她立即去廚房找老憨。老憨正張羅廚師們?yōu)楹蜕凶鲆股拧?/p>

“老憨，我問你，你說你遇見算命先生了，他啥模樣？”寧徙問。

老憨想了想，說：“穿身麻布長衫，不胖不瘦不聾不瞎，一個人在那里叨念。”對瘦廚師瞠目呵斥，“呃，你傻兒呀，咋個恁么整！”

寧徙回身走，一定是那個算命先生了。就想起算命先生當年那“世事無常，人生苦短，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不陰不陽半吞半吐話來。爸爸，你在哪里??？你還在人世么？

和尚念經(jīng)到深夜方畢。

寧徙請和尚們用夜膳，給他們銀錢，送他們出門，好忙乎一陣。老和尚出門后又折回身來，雙手合十，說：“矛得盾擋，阿彌陀佛。”拂袖而去。

寧徙不解其意，老憨、桃子都納悶。

常光圣說：“媽，我知道是啥子意思?！?/p>

寧徙看常光圣：“你說。”

常光圣道：“明天說?！?/p>

常光蓮拍打常光圣：“弟娃，你跟媽媽還裝怪，快些說?！?/p>

常光圣拍胸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說明天說就明天說?！?/p>

看著兩個孩子，寧徙倍感欣慰。她為孩子們請了私塾老師教“四書五經(jīng)”，自己為他們講做人之道：“做人要做好人，做事得做好事?！苯趟麄兂图摇皠裥ⅰ?、“戒懶”的山歌：“桃花樹，李花樹，紅紅白白開無數(shù)。一番大水(雨)一番風，千花萬花一夜空。昨晡(昨天)看花花正好，今晡(今天)看花只有草。細子(小孩)大了大人老，孝順爺娘(父母)愛(要)趁早。”“冬瓜花，番(南)瓜花，花謝結(jié)成瓜。瓜大把錢賣，人大愛(要)勤快。有錢唔(不)勤愛(會)落魄，毛(無) 錢唔(不)勤毛(無)食(吃)著(穿)?！?還教他們武藝，給他們講族譜，盼望他們早日成才。她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都聰明，光圣尤其精靈，還有些歪點子。有次，她在花壇里捉蟲。光圣走來問：“媽，你靠花壇那么近做啥子？”她說：“媽在捉蟲，蟲子太小了，媽得靠近些才看得見?！惫馐サ溃骸皨專愫帽?，你等蟲子長大了再捉，不就看得見了?！彼牶蟠笮Γ骸拔业膫€傻兒子啊！”想著，她撲哧笑，且看光圣明天說出啥歪點子來。老憨來喊他們?nèi)コ砸瓜?。寧徙也餓了，就叫了兩個孩子一起去堂屋里吃夜宵，桃子張羅著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