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目下望，院壩里，常光蓮、老憨、桃子等人死拉住蘇醒過來的常光圣。常光圣跟她學過武功，手持大刀，如同一頭怒獅：“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老子要去砍了那個老妖婆！”

“光圣，”她沙啞聲喊，“你上來，媽有話對你說?！?/p>

常光圣疾步上樓，撲通下跪：“媽……”

她扶起兒子：“光圣，我們?nèi)ヌ梦荨！?/p>

母子二人走進堂屋，兒子坐到母親身邊。

她竭力平息悲傷和怒氣：“圣兒，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不能再傷人再死人了。媽已吩咐老憨和桃子布置靈堂了，我們?yōu)橼w燕祈禱，祈禱她去天國安息?！鳖澏妒郑瑢⒎鹩窠唤o常光圣，“兒子，這佛玉你得要珍藏好了，留個念想?！?/p>

常光圣接過佛玉，淚水糊面：“我的趙燕……”

她心痛如裂，撫兒子的頭，陪了兒子一起悲傷。女兒常光蓮端了熱飯菜來放到桌上，雙目閃閃：“弟娃，你陪媽媽吃夜飯?！闭f完，揮淚出門。

常光蓮出堂屋后，回到閨房里傷心落淚，濃愁滿腹，撲打折扇解熱驅(qū)愁?？础鞍鞈颉焙蟮哪莻€夏天，趙家的獨兒子趙庚弟到“小榮絲綢夏布坊”來找她，是個黃昏天，就她一人在。每日收工之后，細心的她都要在工場里檢查一遍，方才放心地鎖門離開。她鎖好門轉(zhuǎn)身時，就看見了趙庚弟。小時候他倆常在一起玩耍，還有常光圣、趙燕和趙鶯，一起唱兒歌，唱：“黃絲黃絲螞螞，請你外公外婆來吃嘠嘎（肉），坐的坐的轎轎，騎的騎的馬馬。”唱：

一去三五里，趙常是兩家。

水土緊相連，桃紅李白花。

綠枝吐新蕾，花開樹丫丫。

是那個算命先生教他們唱的?！巴?，是趙哥啊，你咋來了！”她笑道。趙庚弟刷地打開手中的折扇：“天氣熱，我給你送折扇來?！彼舆^折扇扇風：“呃，你好久來的？”趙庚弟笑：“我來好久了，見你在忙，就沒有打攪你?！薄皝砭蛠砹?，啥子打攪的?！薄笆悄憬虝易稣凵鹊?，這把折扇是我親手做的！”她使勁扇風：“做得可以！”母親在閩西老家時就會做折扇，也教她做，很受這里的人喜歡，母親和她就做了折扇到縣城里賣，買的人不少。學做的人家也多起來，竟遠近聞名?！班?，趙哥，你這黃竹扇夾做得不錯?！彼?。“當然不錯?！壁w庚弟很得意。她乜他笑。二人邊說邊走下山坡，走到瀨溪河邊，沿了河岸走。

垂柳、流水、田土、房院、白塔、遠山，夕陽，山鄉(xiāng)的黃昏如詩似畫。

趙庚弟說：“你咋不看折扇上的字？”

她就看折扇上的字，念道：

朝輝映楊柳，歌詠此生緣。

愛看客家樓，蓮與枝相連。

“我寫的，好不？”

“好，字也寫得好?！?/p>

“曉得是啥子意思不？”

“哼，考我，不就是喜歡我們家那土樓嘛。”

趙庚弟哈哈笑，比出小指頭：“你呀，只猜對了一丁點兒。”她問：“你說，是啥子意思？”趙庚弟說：“你個人想?！彼?，想不出是啥意思：“哎呀，人家想不出來嘛?！壁w庚弟壞笑：“這是首藏頭詩?！彼x過藏頭詩，就從右至左橫看每一行的第一個字，念道：“朝歌愛蓮。”不解其意。趙庚弟拍手笑：“對，趙哥愛蓮，趙——哥——愛——蓮！”她細想，羞紅臉，擊打他：“你壞，個壞蛋！”走上大榮橋，看見銀光閃閃的白銀石灘，止住了步子，“趙哥，我要回去了。”她知道，如是被他姑婆看見要遭罵的。那之后，趙庚弟不時來看她，一來二往，倆人產(chǎn)生了感情。

此刻里，她好犯愁，小弟跟趙燕相好竟使她丟了性命，好可悲好可怕！目視趙庚弟送給她的折扇，默誦折扇上他寫的那首藏頭詩，心里酸甜苦澀，忐忑不安。她眼前閃現(xiàn)出大榮橋下銀光閃閃的白銀石灘來，趙庚弟給她講過白銀石灘那巧兒與趙六生死情的故事，哀淚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