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坐下，先喝了一匙墨魚湯，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還是你做的飯菜好吃。中午吃的盒飯，要咸沒咸味，要辣沒辣味，炒得像豬食，還要五塊錢一份，真是殺黑?！?/p>

丁鳳鳴就夾了一塊魚給她：“現(xiàn)在天黑得早，你早點(diǎn)回來，不用這么吃虧?！?/p>

小玉說：“回來又怕耽擱生意。有幾回都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又做成了一筆兩筆。做生意，就是要守得住。對面的篾刀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虧得要死，連盒飯錢都混不出來。”

岳母娘接口道：“不守哪里賺得到錢？但凡要賺錢，都是要吃虧受累的。做生意不像你坐辦公室，舒服倒舒服，賺不到大錢?！?/p>

丁鳳鳴不好接話，埋頭吃飯，三口兩口就把一碗飯扒完。

小玉瞅他一眼：“慢點(diǎn)吃，又沒得哪個跟你搶。等會兒哽住了，又‘嗝兒嗝兒’打嗝。”

岳母娘問：“今兒賺了幾個？”

小玉說：“我還算好的，賣了兩件衣服，賺了二十七塊。胖嫂直到關(guān)門時才賣了條褲子，賺了六塊錢。”

岳母娘念念有詞：“不知幾時下雪？真急死個人了?！?/p>

小玉雖然心里也急，卻安慰道：“媽你別急。鳳鳴上網(wǎng)查了，大概就這幾天吧?！?/p>

岳母娘說：“網(wǎng)？網(wǎng)是個什么東西？不是漁網(wǎng)絲網(wǎng)吧？”

丁鳳鳴忍不住一笑，還好沒出聲，小玉卻笑得拍手頓腳，不能自已。

洗漱完，丁鳳鳴到里間看書，小玉和岳母娘在前面看電視。她們喜歡看似乎永遠(yuǎn)也沒有結(jié)尾的連續(xù)劇，一會兒淚眼婆娑，一會兒哈哈鋪天。他不喜歡看，又不愿和她們搶遙控器，只有躲到一邊看書。里間是他和小玉的臥室，大約十來平米。結(jié)婚時抹的墻皮已經(jīng)斑駁脫落，頂棚上的石膏板也已發(fā)黃。晚上老鼠們在上面蹦來跳去、談情說愛、嬉戲爭斗、歡快異常。小玉不勝其煩，放了一回藥，老鼠死了不少，卻清理不干凈，夏天臭得嘔天嘔地，房里不敢進(jìn)人。后來只好聽之任之，隨老鼠們?nèi)諒?fù)一日折騰。一張大床，一張書桌，靠墻是一排書柜，房間就顯得狹小擁擠。

看了一會兒書，聽得外面門一響，知道岳母娘又出去了。岳母娘沒得什么愛好，就喜歡和一幫老頭兒老婆兒們搓幾把，輸贏也不大。本來也沒看進(jìn)去幾行字，就干脆把書丟了，把腳搭在桌上，斜躺在藤椅里胡思亂想。岳母娘一向不熱乎自己，丁鳳鳴也習(xí)慣了忍讓，但今兒她的舉動還是讓他心里惱怒。只要和劉紅紅多說了幾句話，她就會故意做出種種不滿的舉動，也不管別人是否接受得了。今兒就在背后干咳，還故意把碗碟弄出很大的聲響。劉紅紅肯定也明白，可她就不計較。

劉紅紅也是紡織廠下崗的，下崗后身無長技，文化又不高，做生意又沒得本錢，再就業(yè)時還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安排了幾次也安排不出去。上河市遍地都是下崗工人，工作不好找，后來沒法，只好舍了臉皮到小飯店去做服務(wù)員，一天十幾個小時，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幾個錢。丈夫是同廠的機(jī)修工，一手好技術(shù)，卻英雄無用武之地。原想和別人一樣去南方打工，臨上車了，卻又舍不得嬌妻。廠里下崗的男人沒去南方的，或補(bǔ)胎打氣，或修鞋釘掌，也有踩三輪車、開小飯館、賣盜版書的。男人面子抹不開，在家里窩了半年，實在揭不開鍋，連買米的錢也沒了，才上街踩三輪車，本地人叫“慢慢游”。踩慢慢游的原來大多是進(jìn)城的農(nóng)民，很為城里人所不齒。男人當(dāng)然也有城里人的優(yōu)越感，現(xiàn)在陡然一下子淪為車夫，羞愧得如做賊般，生怕遇見熟人朋友奚落一番。原來想象踩慢慢游簡單，哪曉得這玩意兒比兩個輪子的自行車更難把握，龍頭左晃右擺不聽指揮，惹得老資格的車夫們哄笑不止。這慢慢游也是歸口管理了的，要到市里城管大隊領(lǐng)牌照。牌照也不好領(lǐng)，要交二千二百塊的上牌費(fèi)不說，還實行總量控制，全市只發(fā)九百個牌照。有關(guān)系的角色就倒賣指標(biāo)，黑市上賣到了六千塊錢一個。男人哪里有錢？就踩黑車。踩黑車的人不少，時間一長也就混熟了，城管一抓相互間通風(fēng)報信，一段時間下來倒也沒事。累是累點(diǎn)，但男人一身好力氣，踩了半夜車，回來時已是東方見白，還有本事把劉紅紅弄得鬼哭狼嚎。兩個人都有收入，日子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