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鳳鳴有些發(fā)懵,說:“這么嚴重?”
長頸鹿就給他算賬:“月工資是四百六十塊,一年是五千五百二十塊,今年只發(fā)七個月工資計三千三百二十塊,欠發(fā)兩千二百塊,加上歷年欠發(fā)三千三百五十塊,總計欠發(fā)五千五百五十塊。減去政府諸如公路捐款、防汛捐款等亂七八糟的扣款四百九十塊,還應發(fā)五千零六十塊。老婆沒得工作,就在學校附近租了三畝旱地種點棉花、蔬菜,收入也不多,一家人就指望著這點工資,還老沒得領的。我們最怕有紅白喜事,怎么著也得湊點份子,這時大家都如熱鍋上的螞蟻,滿世界借錢。上個月老表結婚,我就出了大丑。舅舅曉得我沒錢,預先就把份子錢給了我,我也就人模狗樣地上了禮簿。后來新媳婦篩糖茶①,別的親戚擱茶錢,我硬是干挺著一個零角子崽兒都沒掏,當時那個尷尬,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大家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所以才想鬧個大場合。日子過得下去誰愿意鬧啊,中國的老百姓最是順服的了?!?/p>
丁鳳鳴不解,說這事好像歸縣里管,為什么要到市里來呢?
長頸鹿說:“到縣里鬧得沒味了。鬧一次,縣里就撒點胡椒面,就像哄小孩,哭一聲給一口奶吃,問題總是得不到徹底的解決。我們想,只有引起市里或省里的重視,或許事情就能解決吧?”
丁鳳鳴本想把氣氛搞得活躍點,畢竟長頸鹿是他學生時期最好的朋友之一。但長頸鹿這么一控訴,丁鳳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既不好安慰,安慰就有憐惜的意思,也不便附和,畢竟這事太過敏感。于是就不再問,長頸鹿也不再說。兩人扯些閑話,把酒喝干,默默回去。
第二天清早,丁鳳鳴趕到招待所,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長頸鹿等早不見了人影。潛意識里微微松了一口氣,便有些惆悵,心想在社會上混了幾年,自己也變得勢利了的。若是學生時代,只怕早已扯了床單做旗幟,和他們一起上街游行了。而現(xiàn)在,不但不敢上街,連一句支持的話也沒得。首鼠兩端,前怕狼后怕虎,這就是成熟了?
上午上班,丁鳳鳴心神不定。果然十點不到,就有消息傳來,說市政府所在的路段交通堵塞,大批交警趕去維持秩序。一會兒更詳細的消息說,是一伙老師上訪,黑壓壓一片只怕有五六百人。他們既不吵也不鬧,只靜靜地坐在市政府門口。許多人自帶了鋪蓋行李,準備在此過夜。用丈寬的土布寫了無數(shù)“我們要工資,我們要生存”、“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校舍不如廟舍,師生有如野鬼”之類的橫幅。有一幅最有意思,寫的是“春節(jié)讓我們吃頓肉”,讓無數(shù)圍觀的人欷歔不已。教育局長出面做工作,老師們不為所動,急得局長只差下跪了。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出來和老師們對話,老師就說,要求很簡單,春節(jié)前補發(fā)欠發(fā)的工資,讓老婆孩子有新衣服穿,讓過年的餐桌上有些葷菜。我們知道你們官兒們大會小會作報告,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嘴巴子花妙得很。這回不管你們說得多動聽,拿不到工資我們就準備在這里過年了!
辦公室的人無心工作,都聚在一起議論,唾沫亂飛,興奮莫名。丁鳳鳴心里郁悶,坐到一邊發(fā)呆。雖然白天氣溫暖和,晚上仍是寒冷。靜坐的隊伍中還有老人小孩,他們如何挨得過漫漫長夜?
卻聽唐詩說:“主任,我請假去聲援一下,以示上河市民對正義的支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