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你多嘴？！”

哐啷一聲，九月已是隨著椅子倒翻過去。

夜涼如水，夏牧幫凝霜擦好藥從房里走出來，正好碰到在院子里練劍的五皇子，不覺揚嘴一笑，靠在屋檐下的柱子上看著。

幾個月之前，自己在白露殿上看到這個滿身高貴雍容，溫文爾雅的男子的時候；只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沒有太子的智足多謀，也沒有六皇子那般八面玲瓏，就只是一個愛潛心閱書，不問世事的少年；這種人在皇宮里沒有太大的生存幾率，偏偏皇后，前太子及太子，都為他遮起了一片天，隔離了所有勾心斗角與黑暗陰影。

然而，他卻不似他們想象的那么弱軟。

皇帝明白這個兒子的潛力，于是派他隨夏牧南下。

一路的風(fēng)塵驚險，都逐漸化成了眼前這個真正的五皇子李璇，在云山之中忘情吟詩，在關(guān)月河上夜醉商船，在大漠邊疆死守城池；最終，在月夜柳影之下舞著劍。厲如風(fēng)，凌如電，面容堅毅，動作利落。他的皇家氣質(zhì)并無絲毫退少，反而多了幾分豪邁俠骨的氣息；只有一身淺色衣袍，一如當(dāng)初在赤朱丹彤的皇宮之中一樣，淡然漂泊，素雅如云。

“夏兄……”李璇舞完劍，邊擦汗邊向夏牧走去：“這么晚了還沒睡？”

“我剛剛幫瞳瞳擦好了藥?！毕哪链鸬馈?/p>

“哦……”五皇子只是應(yīng)了一聲，然后便在夏牧腳下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綠樹墨影銀鉤月，微涼的風(fēng)從葉隙悉悉索索地低唱著夏夜的歌；凝霜房間里的燈忽然熄了，素雅的竹簾后只剩下月亮的泛光照著；值班的士兵吹著口哨在前面的走廊里走過，輕快的音奏悠遠(yuǎn)的婉轉(zhuǎn)上空。

“五弟，戰(zhàn)爭很快就會打完的?！毕哪量吭谥由峡粗铝琳f道：“若勝了，你會被封為親王。封地，加冠，然后成親?！?/p>

李璇的眼睫毛抖了一下，平靜的瞳目里仿佛被投了一粒石子，有了漣漪。

“我會帶凝霜回宮，若她愿意，便娶她為妻，她的身世并不是問題；琴城才子在這場戰(zhàn)上立了大功，要歸宗認(rèn)祖也是為唐家添光，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但絳恨不同……”夏牧淡笑著轉(zhuǎn)過頭來：

“五弟，你有什么打算？”見五皇子不語，只是繼續(xù)保持坐姿，他嘆了口氣道：

“先撇開與荷衣會和身世的問題不說；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雖不需要靠你的婚姻來拉攏勢力，但也不會讓你娶天下客棧的老板娘為正妃；那么，你甘愿讓她為妾？”

李璇緩緩地抬起頭來，沉重但是堅決地一字字道：

“我從未想過帶絳恨回宮?！?/p>

夏牧絲毫不動，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已在五皇子心里回旋千遍，雖然有料到這樣的答案，但還是嘆了口氣：

“為何？”

“如果你能選擇，你會帶凝霜離開，還是回宮？”李璇反問道。

“我……”夏牧一愣，竟然是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不過還是立即微笑：“如果瞳瞳想離開，我就離開?！?/p>

“我是李家的子孫，父為帝，母為后，兄長是太子，姐妹是公主。”五皇子平靜說道，卻少了平時的傲氣和驕榮，只是慢慢地訴說著：“這二十多年來，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也知道，這對即將嫁給我的那個女子意味什么。她將面對的，是一輩子的金碧輝煌，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是一輩子的心驚膽戰(zhàn)和假面虛偽?！彼聪蛳哪?，眼底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只是在評論今天看到的風(fēng)景：

“我不如夏兄，不做將軍可回歸民間做百姓；這一輩子，除了皇子親王重臣，我不會做別的，離開了皇宮，我不知道怎么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