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比還是沒說話。他身上的兩個現(xiàn)象引起了梅克斯的注意：第一，羅比老在那兒磨牙，就像在啃一大塊老到家的肉。第二，他抓行李車抓得那么緊，指關(guān)節(jié)處都發(fā)白了。他還重重地嘆了口氣，肩膀隨之無力地垂了下去。

“那真的是一條鯉魚，百分之百的！”康拉德說這話已經(jīng)說了九十九遍了。他周圍都是空手道武士，揮舞著手掌和腳。很多人都身穿黑色練功服，系黑色額帶。有些人正躍到空中，有些則正在張嘴大吼。

康拉德此時正坐在艦東房間的一個小矮凳上，用一塊白色的手帕一次次擦著額上的汗水。貨車正在打瞌睡，腦袋擱在康拉德的黑皮鞋上，貝奇則正在翻騰字紙簍。它把字紙簍弄翻，把扔了不要的那些紙一張張叼出來，好像對上面涂抹了些什么很感興趣似的。

艦東站在康拉德面前，似乎正在跟一個看不見的對手作戰(zhàn)。他的動作像是一碟以一半的速度放出來的錄像那樣。

“你在聽我說話嗎？”康拉德吼道。他那撮不聽話的頭發(fā)氣得豎了起來。

“大師可以同時做三件事兒?！迸灃|回答。這又是一句他從爺爺那里聽來的中國古老的聰明話。

康拉德很激動：“一條鯉魚正在城里四處飛，你呢，在這兒跳這種莫名其妙的舞！”他輕蔑地?fù)u搖頭，轉(zhuǎn)了個身，好不必看那件繡著條紅色飛龍的黑色外衣。這件衣服像幅畫兒似的掛在墻上，它可是艦東最大的驕傲。

“這件外衣上面可沾著偉大的查鎮(zhèn)尼流的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功夫大師。”艦東滿臉緬懷的神情。

“你就接著瞎踢騰吧！”康拉德嘟囔了一句，站起來。貨車不滿意地哼唧起來，因?yàn)樗€想睡呢，追逐飛魚的行動把它累壞了。

康拉德招呼也不打就想走。他很生氣，因?yàn)榕灃|表現(xiàn)得就好像他覺得康拉德腦子進(jìn)水了。走到門口，康拉德又轉(zhuǎn)頭看那個不知疲倦地練功的中國孩子。他太生氣了，想大喊一聲：“你有毛??！”——而通常，他是不會允許自己說出這樣沒水平的話來的。但他只說出了“你有”兩個字，就被門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就像聽到了槍響，他嚇得全身一震，胳膊和腿擰成了X形，腦袋都縮到了肩膀里面。

兩條狗也抬起了頭，豎起耳朵。

對艦東呢，這聲關(guān)房門發(fā)出的巨響就像是起跑線上的槍聲。他像一只球一樣滾過房間，撥弄起那些大張貼畫來。那些畫兒都貼在硬紙板上，背面也有畫兒，和正面的截然不同：霧蒙蒙的山景，一只可愛的小老鼠，一張小九九，一條眼睛滾圓的龍。那件浸滿了功夫明星汗水的衣服藏到了被子底下。最后，艦東跳上一張帶輪子的辦公椅，迅速向?qū)懽峙_滑過去。

康拉德仍然站在那兒，像兩個大寫的X，嘴吃驚地大張著——十秒鐘不到，艦東就把他的房間變成了一個無聊得讓人只想打哈欠的地方。

讓艦東這樣做的原因以M打頭兒，三秒鐘之后沒敲門就走了進(jìn)來——那就是李太太，艦東的媽媽。她的黑頭發(fā)像平常一樣高高地盤在頭上，用兩根筷子別住。她滿臉堆著笑，站在門口。

“我親愛的兒子和他的好朋友這么安靜啊？”她帶著試探的神情說，腦袋在兩個男孩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微笑像凍在了臉上似的。

“好朋友康拉德在幫我做作業(yè)！”艦東撒起了彌天大謊，“好朋友說話聲音很輕?！?/p>

李太太半信半疑：“但是老六已經(jīng)做完了所有的作業(yè)啊?！?/p>

“大師要不斷練習(xí)！”艦東頭也不抬地回答。

他那位永遠(yuǎn)有操不完的心的母親還不甘心：“我為老六擔(dān)心，學(xué)習(xí)時間太長對身體不好?！?/p>

她擔(dān)的這個心可真新鮮。通常來講，李太太只擔(dān)心她兒子大熱天不戴圍巾會感冒，或者大吃一頓之后會餓肚子。

艦東的媽媽像是在門口生了根，沒有要走的意思。

突然，房間里響起一陣尖厲的“吡吡”聲。艦東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康拉德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的耳朵沒有騙我，你們這兒有‘吡吡’的響聲！”李太太下了斷言。她的目光具有X光射線般的威力，能穿透最厚的水泥墻。

艦東不自然地嘿嘿笑起來：“嘿，我的好媽媽真會開玩笑?！?/p>

“吡吡”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迫。

李太太來回轉(zhuǎn)著腦袋，想確定聲波到底是從哪兒發(fā)出來的。像只狗一樣，她的鼻子把她引向康拉德的外衣袖子。她抓住他的胳膊抬起來，把袖子往上一捋，熱狗隊的發(fā)報機(jī)手表露出來了。

“吡吡”聲就是從這兒發(fā)出來的，這是蒙不過去的了?？道孪胍鲋e，說這是鬧鐘，他得趕快回家了，然而羅比的臉在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

李太太驚訝至極，抬起的眉毛簡直都要消失在發(fā)際里了。她不知所措地一只手捂住了嘴：這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