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務(wù)部主任韓明輝按照昨晚汪院長的吩咐，一上班就來到了院長辦公室。

身材敦實身穿雪白襯衣的韓主任走得氣喘吁吁，光光的頭頂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汪院長不在，周立奇倒是撲了過來：“韓主任，昨天那事你可得幫忙給汪院長說說，一定要做尸檢，這事穆主任真的是一點責(zé)任都沒有。”

韓主任早把汪院長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知道這會兒誰說話也沒用，他把黝黑的方面孔一板，拿出慣有的圓滑腔調(diào)說：“這事你還是找汪院長商量，他發(fā)了話，我哪好更改?！?/p>

韓主任說著就想撤，周立奇緊盯著不放：“韓主任，這事明擺著是家屬胡攪蠻纏，一做尸檢就什么都清楚了?！?/p>

韓主任敷衍說：“我真是做不了主，這事你只有找汪院長商量?！?/p>

說著，韓主任又往外退。

周立奇又說：“一定要做尸檢，還事情本來面目，也是還穆主任一個清白。”

正在這時，汪院長板著臉進(jìn)來了：“好你個周立奇，不上班跑到我這里躲清閑，你們科鬧翻天了你知道嗎？”

終于見到了汪院長，一心要為穆百濟(jì)洗清冤屈的周立奇把一肚子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最后，周立奇懇求：做尸檢，還原事實的本來面貌，還穆百濟(jì)一個清白。

汪道明還是堅決不同意做尸檢。

周立奇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勁上來了，他決心要在汪院長辦公室里扎下根，直到他答應(yīng)做尸檢為止。

汪院長當(dāng)然還是不同意，多余的話也不說，就是讓他顧全大局，說外科大樓正在審批的關(guān)鍵階段，節(jié)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周立奇就又磨。磨的方式很特別，不是祈求，也不是嬉皮笑臉的說好話，很正式很鄭重的請求，決絕而固執(zhí)。

面對周立奇，汪院長也懶得再解釋，該干嗎干嗎。汪院長想，就這么拖著，拖得他沒脾氣了自然就會回去。

周立奇能拖，腎外的事卻拖不得。汪院長一會兒跑到隔壁辦公室給曹泉打電話詢問最新情況進(jìn)展，一會兒又跑到醫(yī)務(wù)部指使韓主任準(zhǔn)備五萬塊錢時刻準(zhǔn)備著去腎外花錢免災(zāi)。他要趕在穆百濟(jì)回來前把這件事了斷才行。

汪院長每次回到辦公室，就會看到周立奇起身對他說：“汪院長，您還是把做尸檢的申請單批了吧?！?/p>

汪院長氣得肚皮都在顫抖，懶得和周立奇再講道理，就說“你呀你呀”，然后就躲進(jìn)里屋不出來。

周立奇尷尬地坐回到椅子上，醞釀著情緒好再次去磨汪院長。周立奇是這么想的，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只要一直跟著汪院長，就一定能夠說動他。其間，周立奇也曾動過更直接的替師傅洗清冤屈的念頭，比如報警到檢察院立案什么的，但最終還是讓他一一否決了。真要那樣，師傅的冤屈是洗清了，可他在省立醫(yī)院也就沒法待了。

不能惹怒汪院長，唯一的辦法就是磨。

想到這里，周立奇就又起身去了汪院長休息的里屋繼續(xù)磨他。

不等周立奇開口，汪院長就出門走了。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間，汪院長吃飯去了。吃完飯，汪院長順手給周立奇帶回來一個盒飯。周立奇往旁邊一推，不吃。汪院長又顫著肚皮說“你呀你呀”。

周立奇趁機(jī)說：“汪院長，你還是把字簽了吧?！?/p>

汪院長氣得干瞪眼。下午五點多，和發(fā)改委主任吃飯的事定下來之后，汪院長就收拾了要出門。脫了白大褂，里面竟然是一個帶窟窿眼的跨欄背心。也不怕周立奇看，汪院長當(dāng)著他的面換上了一件黑乎乎的寬大T恤，看上去很不講究。

周立奇還是不肯走，堵在門口還在嘟囔著要尸檢。

“別擋著我，我可是有要緊事的！”說著，汪院長就往外走。

周立奇說：“批了尸檢的事情再走吧?！?/p>

求人辦事不能遲到，汪院長急了：“周立奇，我可是告訴你，今晚是為外科大樓的事才請人吃飯的，本來這事老穆也得參與，現(xiàn)在他幫不上忙你也別添亂！”

汪院長又要往外走，周立奇還是在門口堵著。

汪院長實在是急了就說：“要不你也一起去吧！”說著，汪院長拉著周立奇就走。

師傅的事情沒整明白，周立奇哪有吃飯的心思，他站著不動。汪院長卻趁機(jī)走了。見汪院長走遠(yuǎn)了，周立奇只好跟上，他不能擅自撤兵。

周立奇就這樣很不情愿地坐進(jìn)了汪院長的帕薩特。

車子向聞名省城的“名流大酒店”駛?cè)?，汪院長和周立奇都板著臉不說話。坐在后排周立奇一邊的韓明輝對周立奇的出席有些意外。上午，還纏著汪院長要求做尸檢，汪院長對他愛答不理的，怎么這么快就化解了矛盾？而且還參與到了中心工作上來？

再打量兩人的臉色，又覺得不對，實在是摸不透底細(xì)，韓明輝只得暫時保持沉默。

下了車，一只腳剛踏上酒店大廳門外的紅地毯時，汪院長轉(zhuǎn)身厲聲對周立奇說：“我可告訴你周立奇，酒桌上只許喝酒，不許你再提做尸檢的事！我們仨可不是專程來吃山珍海味的，壞了醫(yī)院的大事你負(fù)責(zé)！”

到了酒桌上，周立奇還真沒再提尸檢的事，他一直用直愣愣的眼神看著發(fā)改委主任。汪院長很擔(dān)心周立奇會說出什么不妥的話來，就對發(fā)改委主任說：“這是我們腎外的主刀周立奇主任，他要敬你個大杯?！?/p>

說著，汪院長就讓旁邊的服務(wù)小姐給周立奇倒了個二兩的大杯。

平日里，周立奇雖然能喝點酒，但卻一直很注意把握度。誰都知道酒多傷身，最多也就是喝得有點暈乎而已。

但這會兒，周立奇卻顧不上那么多了。師傅的事很令他生氣，又不知該對誰發(fā)泄，喝酒是此時他最好的宣泄方式。

喝的是好酒，幾百塊錢一瓶的高度茅臺?？粗矍暗亩删票芰⑵骜R上換算出來，這杯酒價值超過百元。

發(fā)改委主任端起眼前的三錢小杯微笑地看著周立奇。

周立奇平日里能喝點酒，但不多，一般三兩就上頭。但這會卻和平日里的狀態(tài)不一樣，不光有氣在心里堵著，還一天沒吃飯了，很想痛痛快快地放縱發(fā)泄一下。

迎著發(fā)改委主任的微笑，周立奇把酒杯端了起來。

周立奇硬撅撅地說：“主任，那我就先喝為敬了！”

說完，周立奇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了。

發(fā)改委主任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身上沒有贅肉一副精干的樣子。他用血脂不高的透亮眼神很欣賞地看著周立奇：“周主任是腎外的主刀？”

周立奇瞇起細(xì)長的眼睛，看著發(fā)改委主任說：“主刀談不上，和腎打交道倒是有些年頭了，有時一閉上眼，眼前就是腎的滾滾長龍?！?/p>

壞了，話多了，周立奇警告自己。

汪院長也意識到了周立奇的變化，他擔(dān)心周立奇又會提尸檢，就趕忙把話往新外科大樓上引：“我們周主任是大外科的主刀，最大的感觸就是床位緊張，手術(shù)間不夠用，許多病人都被擋在醫(yī)院門外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著急！”

汪院長的這句話說到了周立奇的心坎上，他馬上接話：“何止是著急，簡直就是痛心，看著那么多人的腎變灰發(fā)暗壞死，我能不著急嗎？來，主任我再敬你一個大杯！”

周立奇又提醒自己，壞了，不光話多還開始要酒了，離醉真的不遠(yuǎn)了。但周立奇馬上又想，沒事，我要以頑強(qiáng)的毅力戰(zhàn)勝醉酒，為了申請尸檢為了讓老爺子雪恥而歸，醉一回也是值得的！

周立奇站起來，又是一個先喝為敬。

發(fā)改委主任被周立奇的真性情所打動，也站起來毫不含糊地把杯里的酒喝了。

形勢一片大好，汪院長眉眼里全是笑。

發(fā)改委主任坐下，看一眼汪院長，又看一眼韓明輝：“不是我說的，你們周主任一定是個德才兼?zhèn)涞暮冕t(yī)生！對病人的感情一點不摻假！”

汪院長和韓明輝都附和說：“那是那是！”

汪院長又補(bǔ)充：“周主任幾乎年年都被院里評為最受病人歡迎的好醫(yī)生，是我們院最年輕的主任醫(yī)師專家！”

發(fā)改委主任主動端起酒杯：“來，我敬周主任一杯?！?/p>

剛受了汪院長的表揚，周立奇也不能示弱，端著大杯又站了起來。周立奇覺得身子有點晃，但仍然沒有忘記責(zé)任，他大聲懇求：“主任，咱們?nèi)〉牟∪颂枰蛔饪拼髽橇?！?/p>

這句正常情況下聽上去有點不著調(diào)的話，此時卻不知觸動了發(fā)改委主任的哪根筋，他沒有笑，走到周立奇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周主任，你是個好人！”

見周立奇實在是喝多了，汪院長趕緊用眼色示意韓明輝出手解救。汪院長和韓明輝又聯(lián)手敬了發(fā)改委主任幾杯，說了些貼近主題的話。

散場的時候，周立奇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喝多了，腿發(fā)軟，頭發(fā)蒙，舌頭發(fā)僵，稍不留神就會栽下去。心里又似有許多話爭先恐后地往外冒，特別是想對汪院長再提提尸檢的事。但腦子里的另一根筋又時刻提醒他，不能隨便冒，也不能栽下去，一切等送完客人再說。

周立奇使勁瞪著眼珠子堅持著，站在汪院長和韓明輝后面搖晃著身子和發(fā)改委主任握手說再見。

周立奇努力保持著呆滯而頑強(qiáng)的微笑，發(fā)改委主任的車子剛走，他就如同突然斷了電的機(jī)器人一樣訇然倒下。

汪院長和韓明輝馬上伸手托住了他，司機(jī)則及時地彎下腰把一個堅實寬廣的后背給了他。

三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周立奇搬到車上，都累出了一身汗，汪院長擦了一把汗大度地指示司機(jī)：“先把周主任送回家?！?/p>

到了周立奇家樓下，接到電話的陶婕就出來迎接周立奇?？匆娨荒槕C怒的陶婕，周立奇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下了車，就堅持著踉踉蹌蹌地往樓洞里走。剛走了幾步，就回過頭對汪院長說：“汪院長，明天可一定要做尸檢啊！”

汪院長揮揮手說：“好！你快上去歇著吧！”

周立奇又要往下出溜，陶婕趕忙扶住他，四條腿擰著麻花上了樓。

上到二樓時，周立奇蹲下歇息了一會兒，他抱著頭對陶婕說：“明天就做尸檢，一定會還老爺子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