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穆百濟事件就過去快一個月了。這期間,大外科貌似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和平靜。但明眼人都知道,在大外科主任一職懸而未決之前,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平靜,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激起一些意想不到的波瀾。
這期間,為了新大外科主任的人選問題,汪院長也曾私下里與醫(yī)務(wù)部主任韓明輝有過溝通。韓主任想正面提議劉先達,想想又覺那樣不好,怕露出幫派嫌疑,于是就把想說的話表達得比較含糊,話里話外地少不了提到劉先達。
汪院長似是也猶豫了,在大外科的幾個子科主任間舉棋不定,這事就一直拖了下去。這周開始,汪院長接通知要去郊區(qū)參加省廳組織的一個為期兩周的院長集訓(xùn)。汪院長一走,這事就被掛了起來。穆百濟事件之后,周立奇的心一直有種懸空感。他還是很不適應(yīng)沒有穆百濟的日子,整個人顯得冷峻而陰郁,除了工作上的事,平時很少與人溝通。
一天下午,周立奇要去醫(yī)生辦公室安排第二天的手術(shù),剛走出自己辦公室,就聽到曹泉所在的那個醫(yī)生辦公室里傳來陣陣議論聲。
一個叫黃凱的年輕醫(yī)生說:“護士長,怎么又這么少?連人家的一個零頭都趕不上!”
原來是楊海平在發(fā)放月獎金,周立奇停住腳步。
另一個醫(yī)生又說:“咱們科是不是也該搞點與時俱進了,老這么落后怎么行?”
黃凱又說:“再這么下去,我可要跳槽換科了,咱們院有我好幾個同學(xué),人家早都住上了自己的房子,普外胡澤連車都開上了,就我還縮在租來的一居室里打轉(zhuǎn)轉(zhuǎn)?!?/p>
黃凱是個現(xiàn)代動畫版的帥哥,瘦高個,刀削斧砍般的棱角線條,國字臉上的一雙眼睛有著尖銳的透視力,說話也直率,常常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太多顧忌。
楊海平說:“別發(fā)牢騷了,曹副主任這是你的800,在這里簽個字?!?/p>
曹泉說:“也——也算是值了,咱們科怎么著也落——落了個救死扶傷的好名聲。”
楊海平說:“什么好名聲?我看什么也沒留下,穆主任的教訓(xùn)還不夠?”
黃凱又說:“就是,這年頭做事就要隨大溜,人家干什么咱們就干什么,人家怎么干咱們就怎么干,特立獨行的好人做不得!”
又有人說:“護士長,這事關(guān)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回頭你得提醒提醒周主任,穆主任走了,不能帶著我們還是走老路?!?/p>
楊海平說:“還是曹副主任去提醒吧,我已經(jīng)提醒過了,沒用!”
……
要是擱以前,周立奇肯定會笑呵呵地走進去加入到大家的議論中,但這會卻不知怎么了,兩腿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步也邁不動。遲疑片刻,他僵著身子退回兩步轉(zhuǎn)身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呆坐在辦公桌前,周立奇腦子發(fā)木。腎外是院里醫(yī)德醫(yī)風的老典型,往后的路怎么走還真是個不得不面對的事。
正呆著,楊海平敲門進來,“周主任,你的690元獎金,簽個字。”
楊海平笑嘻嘻的,態(tài)度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可周立奇此時卻覺得不敢正視她的目光。他匆匆簽了字,把獎金發(fā)放表推給楊海平。
楊海平轉(zhuǎn)身要出門,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周主任,上次我說的那事你考慮了嗎?”
周立奇很清楚楊海平問的什么,但卻眼神茫然地問:“你指的是什么?”
“這個月又是我們科的獎金最低,大家都有情緒。”
周立奇躲閃著眼神,不去看楊海平的臉,“這事?。看蠹叶荚趺凑f?”
楊海平說:“還能怎么說?發(fā)牢騷唄!都是一樣的人,干的也不比別人少,卻比人家少掙那么多,都說不公平!”
周立奇也覺得不公平。穆百濟在時,腎外沒人敢開大處方,更沒人敢收紅包,獎金從來都是全院倒數(shù)。別的科室就不一樣了,不光處方開得大方,紅包也處理得靈活。有的醫(yī)生干脆不交,就是交了也是大部分留在科里私下處理,醫(yī)護或多或少都有份,大家默契守密皆大歡喜,真正交到院里的只是一個少之又少的“意思”。
對這個問題,周立奇是這么看的,區(qū)別對待,具體人具體分析。像那些公費醫(yī)療的和大款,處方大點就大點,個別的紅包收也就收了,反正幾千塊錢對他們來說也無所謂。而對那些付不起醫(yī)療費的窮老百姓又另當別論,飯都吃不上還要收人家的紅包,于心何忍?周立奇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很人性,也很靈活。
但這種想法周立奇是不敢對任何人說出口的。他倒不是對懸而未決的大外科主任有什么奢望,只求別惹出什么亂子,日子過得踏實和消停。周立奇覺得,要是自己公開提議那么做,一是良心上對不住師傅,二也怕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非議。別人不說,光是一個劉先達就夠他受的。自從穆百濟走后,劉先達就處處和他較真搶先,科室之間小的不愉快時有發(fā)生。這種情況,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兵不動,一如既往。
他不想折騰,也害怕折騰,做自己的事最好。但這些部下卻不同意,不甘心跟著他過窮日子。部下不配合,日子也不好過。周立奇怎么做都不行,左右為難。
想到這,周立奇就說:“穆主任才剛走,有些事還是等等再說?!?/p>
楊海平退回來,走近周立奇兩步,單眼皮一直睜著,很認真地說:“周主任,我看這事怕是攔不住,不信你等著看,下個月交上來的紅包肯定不如以前多,處方也會和以前不一樣。”
周立奇一愣,楊海平的這番話有些威脅的味道。轉(zhuǎn)念一想,楊海平的話也在情理之中。以前大家是迫于穆百濟的威嚴才不得不斂聲息氣地過日子,現(xiàn)在穆百濟走了,他的威嚴又沒達到那個份兒,大家舒展舒展手腳也是必然。再一想,大家適當舒展舒展手腳也不一定是壞事,反正又不是自己倡導(dǎo)的,把握好分寸不給他添亂就行。
但周立奇嘴上卻說:“那是個人行為,誰出事誰負責!”
楊海平一個急轉(zhuǎn)身開門出去,看著她透著不快的背影,周立奇心里不是個滋味。以前,大家私下里暗暗對抗的是穆百濟,現(xiàn)在不知不覺已經(jīng)演變成他。
想想內(nèi)憂外患的處境,周立奇內(nèi)心又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