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時,曹泉又呼的一下推開了周立奇辦公室的門。光是憑那門板帶起來的一陣風,周立奇就知道曹泉帶來的一準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一進門,曹泉就說:“太——太不像話了,你看看!”
曹泉遞過來的是幾張手術(shù)通知單。
周立奇接過來,“這不是明天的手術(shù)嗎?怎么了?”
曹泉顫抖著嘴唇說:“看——看時間,原來填的手術(shù)時間都給改了!”
周立奇低頭再看,也傻了。腎外和普外每周二、四的兩個手術(shù)日是重合的。以前,腎外的手術(shù)大多排在上午,這次科里的十多個手術(shù)全部被排到下午。
正常情況下,誰都想把手術(shù)排在上午。上午把該做的手術(shù)做了,就一天都輕松了,中午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悶一會兒,下午寫寫病歷查查房,處理處理個別的急診,一天就妥妥帖帖地過去了。要是手術(shù)放在下午,上午心神不定不說,中午心里裝著事也不踏實,下午手術(shù)拖臺天黑了下不了班更是常有的事。
“肯——肯定是劉先達又搗了鬼,要不十幾臺手術(shù)怎么都排——排在了下午?主任,你不能再這么軟弱下去了,人善被人欺,這不是騎在我們頭上拉——拉屎嗎?”
周立奇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簡直是欺人太甚,上午一臺也沒有!”
“你——你得去和他們理論——理論,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立奇眼前拂過劉先達那張油頭粉面的嘴臉,“我會去找他的!”
曹泉出去之后,周立奇拿起話筒就撥了劉先達的電話。撥了兩個號想了想又停下了。他提醒自己,還是再沉沉,一旦有了正面的沖突就不好收場。
按了電話,周立奇又想到了手術(shù)室。協(xié)調(diào)各科手術(shù),最終把手術(shù)時間寫在手術(shù)通知單上的是手術(shù)室,應該先問問手術(shù)室才是。
周立奇想直接問手術(shù)室主任,又一想不妥,就打電話問了一個護士。這個護士是幾年前一個同學托周立奇介紹來的合同制護士。盡管周立奇連這個護士的名字也沒記住,只知道她姓李,但卻能感覺到這個李護士平日里一直對自己很敬重。
聽到周立奇的質(zhì)問,李護士有些詭秘地說:“等一下,我給您打過去?!?/p>
過了幾分鐘,李護士就用手機給周立奇打了過來,“周主任,你問的那事我知道一些?!?/p>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們科明天所有的手術(shù)都被排在了下午?”
李護士小聲說:“今天普外的劉主任來找過我們主任?!?/p>
“是他要求把我們的手術(shù)都排在下午的?”
“也不是,他只是說要把他們的手術(shù)都排在上午,說是下午科里要搞個學術(shù)活動?!?/p>
周立奇惱怒地質(zhì)問:“他們科有事,別的科就沒事嗎?”
“周主任,這事……”李護士有些吞吐。
周立奇意識到自己找錯了發(fā)泄對象,馬上說:“對不起李護士,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我是氣糊涂了。”
李護士有些吞吐地說:“我們這里——都傳說普外的劉主任要當大外科的主任——所以我們主任也不敢得罪他?!?/p>
放了電話,周立奇臉上的神情更加陰郁。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電梯間里只有周立奇一個人。電梯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如同一個害腰腿痛的老人的呻吟。這座外科大樓是周立奇本科畢業(yè)來省立醫(yī)院那年啟用的,到如今已經(jīng)整整二十年了。此時,周立奇的心情如同電梯間里的光線一樣昏暗。
電梯下到二樓,門哆嗦了一下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一眼看去,見是個不認識的病人或家屬,周立奇就又縮回到陰郁昏暗的心境里。然而,當電梯下到一樓電梯門開啟的瞬間,周立奇的某根神經(jīng)覺出了異樣。那人光溜溜的禿頭引起了周立奇的某種聯(lián)想。就在那人側(cè)身匆忙離去的瞬間,周立奇認出了這個人。
這人正是前些日子帶頭訛詐師傅的那個禿頭。
周立奇心中的怒火本能地升騰起來,他追著那人大喊:“站住,你給我站?。 ?/p>
聽到喊聲,那人跑得更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了外科樓的墻壁拐角處。
周立奇頹然停下腳步,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還敢再來這里?再說事情早成定局,就算真的是他,追上了又能怎樣?一進家門,周立奇就見正在做飯的陶婕扎煞著雙手從廚房里走出來。她伸出一只油汪汪的手詭秘而興奮地招呼他到里屋去。跟正在小屋里寫作業(yè)的女兒打了聲招呼,周立奇跟著陶婕進了臥室。
來到床前,陶婕指著床頭柜上的一個包裝精美的紅色小盒子說:“買了個好東西,過來看看?!?/p>
“這是什么?”周立奇有些納悶。
陶婕無法下手,就說:“自己看?!?/p>
紅色的紙質(zhì)包裝盒不大,也就一本書大小。打開之后,里面還有一層磨砂塑料包裝盒。
“什么東西?這么復雜?”
陶婕眼里的光又亮起來:“打開就知道了,小心點,別把包裝弄壞了。”
打開磨砂塑料包裝盒,里面竟然還有一層透明塑料包裝盒。隔著這層透明的塑料盒,周立奇看清了,半本書大小的透明塑料盒里,鑲嵌著一塊寬約五六公分長約十多公分的金牌。金牌自上而下凹印著“天下第一?!睅讉€字。在金牌的下方有三個凸起來的小字,仔細一看是“千足金”三個字。
周立奇對陶婕說:“你瘋了,這玩意兒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買它干什么?”
陶婕用腳鉤上門放低了嗓子厲聲說:“干什么?你說干什么?還不都是為了你!”
“為我?你要干什么?”周立奇忽然想起陶婕前些天的話,“陶婕,你該不是要——”
陶婕接過話說:“沒錯,就是要送禮,把這200克金條給汪道明送去,雖說不是什么大禮,但只要他收了,到時候大外科主任的事他怎么著也得掂量掂量?!?/p>
周立奇蒙了,他想不到陶婕會先斬后奏地把這么貴重的東西買回來。無論怎么說,他是不會給汪道明送禮的,又不是有錢人,好幾萬塊錢的東西壓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周立奇把金條扔在床上:“整天說沒錢,這一出手就是好幾萬,我看你是瘋了!”
陶婕說:“你不用心疼,好鋼用在刀刃上,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
“你這都是什么謬論?誰是孩子誰是狼?我就一個醫(yī)生,開好刀就行了,別的不管那么多!”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活了大半輩子還沒開竅,告訴你,現(xiàn)在的社會就這樣,不管是哪行,作為一個男人不混個一官半職的自己硬棒起來,自然會有人騎在你頭上拉屎,不信走著瞧!”
周立奇不想聽陶婕的這些上不了臺面的官場經(jīng),“無論怎么說,反正這禮我是不送!”
聽到聲音的女兒從小屋里走了出來,“老爸老媽,你們又吵架了?說出來聽聽,我給你們評評理。”
陶婕顧不上手上有油,拿毛巾被趕緊把金條蓋上走出臥室。周立奇也來到客廳坐到沙發(fā)上。
陶婕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琪琪,一個和你爸爸熟悉的伯伯生病了,我讓你爸去看看人家,你爸偏不去,你說你爸對嗎?”
聽陶婕這么向女兒解釋,周立奇哭笑不得。
琪琪坐在了周立奇的腿上,用甜甜的嗓音對他說:“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個伯伯是做什么的?我認識嗎?”
不等周立奇回答,陶婕的聲音就穿過油煙機的鼓噪傳過來,“這個伯伯是你爸的朋友和領導?!?/p>
琪琪說:“既然是朋友,那就應該去看看?!?/p>
陶婕狠狠地說:“就是,這個人你必須要去看!” 吃過飯,琪琪回屋寫作業(yè),陶婕又在沙發(fā)上嘟囔著要周立奇去給汪道明送金條。實在把周立奇磨煩了,他只得起身出門去了科里。
到了科里,見曹泉也在,周立奇就說:“抽兩拍,怎么樣?”
曹泉打開抽屜,拿上拍子和球盒跟著周立奇走了。兩個人來到一樓大廳一角的乒乓球臺開戰(zhàn)起來。
平日里,周立奇和曹泉水平相當,今天晚上周立奇卻是局局勝出。他一連抽裂了三個乒乓球,直到把自己累趴在球臺上。
看著滿頭大汗的周立奇,曹泉說:“主——主任,其——其實你沒有必要太在意,池塘里的王八,頂不翻船!”
周立奇定睛看了一眼曹泉,又掄起了球拍:“再來一盤!”
正打著,劉先達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
曹泉沖他揮了揮拍子,說:“劉——劉主任,不——來兩盤?”
劉先達笑著說:“我還有事,你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