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奇往外走時,正碰上從檢查室備完皮剛出來的朱玉亮。米亞蘭攙著他,夫妻倆看到周立奇忙問什么時候去手術室。
一想到朱玉亮已經(jīng)做完了所有的手術準備,下體的毛也已經(jīng)剃光了,他滿心愧疚不知該如何向病人解釋,只好一扭身走樓梯下了樓。
朱玉亮夫妻倆正在疑惑,就聽梅山和村鈺在走廊里正追著一個人質問著什么。等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朱玉亮支持不住,一下癱倒在地。4
聽到周立奇開門,陶婕正在網(wǎng)上做基金。
前幾年,陶婕因為做股票賠了好幾萬。在周立奇的一再勸說下,從那以后,她就對股票、基金等理財方式深惡痛絕。
這次做基金完全是出于偶然。
前些天,去商場買金條在款臺前排隊等著交錢時,聽到兩個收款員帶著興奮的神情竊竊私語。一個說上個月剛買的三萬塊基金漲到三萬八了,另一個說趁今天還沒收市再補點倉。
兩個收款員的話感染了幾個正在排隊等著交款的顧客,大家都說現(xiàn)在的基金真是瘋了,就是閉著眼摸黑買也能賺錢,把錢放在銀行里真是太虧了。一個瘦瘦的老者慢悠悠地說,這種現(xiàn)象不正常,股市遲早會大跌的。誰知,他的話剛一出口,就遭到了幾個人的反駁。一個燙著頭發(fā)穿著時髦顯得很精明的少婦搖擺著兩個大大的耳環(huán)說,現(xiàn)在基金漲勢這么好,很多基金一個月就能長百分之二三十,一天不買一天吃虧,最好的做法是趕緊買,讓錢迅速升值,萬一哪天見勢頭不好趕緊出手就是。大家都同意她的說法,幾個做基金的紛紛說著自己的戰(zhàn)績,沒做的則都躍躍欲試。
鑒于2001年吃的那次大虧,陶婕這回沒敢貿然進場。但她還是受到了誘惑,回到家,她上網(wǎng)重新下載了股市軟件,把基金凈值的頁面也保存下來。一連幾天,她都趁周立奇不在時抽空上網(wǎng)看看。一周之后,陶婕坐不住了。雖然股票有跌有漲,但大盤指數(shù)卻幾乎每天都在往上躥,有時幾十個點,有時近百點。指數(shù)長,一般情況下基金就會長。猶豫權衡再三,陶婕避開炒股選擇做基金。她覺得就憑眼下這種行情,只要自己能克服貪婪和戀戰(zhàn)心理見好就收,做基金應該萬無一失。
就這樣,陶婕瞞著周立奇去開了個基金戶。一開始,陶婕沒敢多買,就買了兩萬塊錢的。投了資,就像種上了一個發(fā)財?shù)南M?,每天晚上她都要去網(wǎng)上看基金凈值。過了幾個交易日,陶婕欣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的兩萬塊已經(jīng)變成兩萬六。六千塊不是個小數(shù),陶婕迅速地在腦子里換算了一下六千塊可以做的事。一家三口可以下幾十次小飯館,也可以買幾十件像樣的衣服,就是平日里那些舍不得買的名牌化妝品也能買上好幾套。
陶婕心里樂滋滋的,再去觀望股市,見還在往上躥。她有了新打算,想再倒騰點錢投到基金里去,把前些天買金條花掉的幾萬塊錢撈回來。陶婕是個節(jié)儉的女人,時髦衣服和名牌化妝品也就是想想而已,她真正想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讓孩子出國,二是盼著老公發(fā)達,除此之外其他的事都可以湊合。
昨天下午,陶婕偷偷摸摸地把家里所有的錢都倒騰到基金賬戶里去了。本來想昨天在銀行就地買上,誰知等倒騰完錢已經(jīng)閉市。今天上午上完課,陶婕破天荒舍得花五十多塊錢從郊區(qū)打車提前回家在網(wǎng)上買基金。
買基金的事陶婕一直瞞著周立奇。一開始瞞是怕周立奇不同意,現(xiàn)在掙了錢還瞞,陶婕是想給他一個大驚喜。
陶婕關了頁面慌忙來到客廳,見周立奇已經(jīng)坐到了沙發(fā)里,“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這活看來是沒法干了!”周立奇沉著臉,悶悶地抱怨。
陶婕賺了錢之后的竊喜立刻被一種擔憂所淹沒:“又怎么了?”
周立奇義憤填膺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對陶婕叨叨了一遍,之后感慨:“這種后門他們也敢走?你說這世道到底還有沒有公正可言?”
聽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陶婕不以為然,她笑說:“我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這算什么?我覺得這很正常!”
“正常?你覺得這很正常?放著五個點更有把握的不做去做四個點的,這還算正常?”
陶婕又一笑,揚了揚眉說:“這是你的角度,問題是那個叫齊海濤的病人并不這么想,在他看來,能爭到這個腎,就等于是提前爭到了一次生的機會。于他而言,他的對照參數(shù)是三,既然超過三個點就能做,那就要爭,爭到了,就等于是離死遠了一步,在死神面前,誰還那么謙虛?”
周立奇說:“這叫什么道理?他倒是合適了,但總該有個先來后到吧?”
“先來后到?在現(xiàn)在這個什么資源都緊缺的社會里,就不可能有絕對的先來后到!人都是世故的,單位也是一樣,就一個RH陰性O型血的腎,兩個人都想要,那就要看誰能為醫(yī)院做事了,你也不用這么憤世嫉俗,院里這么做我特理解?!?/p>
周立奇盯著陶婕看了好幾秒鐘,憤憤地說了句“你真行”,之后站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自從穆百濟走后,不知不覺間周立奇不像以前那么懼怕陶婕了,遇到事談不攏就吵,以前壓在心里不敢說的話現(xiàn)在是張口即出,嘴越來越“損”。
對周立奇的這種“損”,從來就不肯受氣的陶婕就更損,她晃動著被激怒的幾乎要爆炸的身子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一腳踹開門,對著正在方便的周立奇的背影吼:“我是俗,那個村鈺不俗,有本事你找她去!可惜就是人家不答理你!”
周立奇轉過身洗手,更加惡毒的話隨著嘩嘩的流水聲噴射出來:“不都是因為當初我眼瞎嗎?要是早知道你是這樣的貨色,倒貼都不會去找你!”
“你以為我想找你,少爹沒媽,教養(yǎng)能好到哪里去?說白了,當初就是可憐你才會嫁給你!”
一下子戳到周立奇心底的痛,他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冷笑說:“可憐我?那現(xiàn)在用不著你再可憐!想滾隨時都可以!”
陶婕眼睛瞪圓了:“讓我滾?是因為我姨夫再也幫不上你了吧?說我俗,我看最俗最勢力的人是你,狼心狗肺!”
說著,陶婕抓起衛(wèi)生間門口櫥柜上的一個工藝紫砂壺一下摔在地上。
看著四處飛濺的紫砂碎片,周立奇說了句“潑婦”摔門出去。
重重的關門聲之后,屋子歸于沉靜。站在門里邊的陶婕愣了會兒,慢慢地走進里屋倒在床上。一翻身,看到剛才以為關掉的基金頁面其實還在開著,就起身又坐到了計算機面前。
大盤漲勢不錯,看來是買對了,一想到能掙錢,陶婕的心情好多了。
盯著大盤看了半天,眼睛有些酸澀,陶婕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正值六月,窗外的柳樹一片濃綠。看著眼前的濃綠,陶婕想起前幾天系里請來的那位留美心理學博士搞講座時說過的一段話。像許多心理學家一樣,這位留美博士為有著無盡煩惱的人類支的招也是讓人用死亡做參照。他說在死亡面前,一切的煩惱和困難都是渺小、微不足道的,讓人在遇到煩惱和困難時多想想幾十年后每個人都將不得不面對的永恒的死亡。
當時,陶婕聽這段話時覺得那個留美博士有些矯情和宿命,這會兒卻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
陶婕心中感慨,半年之后也就是一百八十天之后,眼前的這片濃綠將變成一片冬日的蕭條和清冷,而五十年之后已經(jīng)九十一歲的她存在于這個世上的可能性也已經(jīng)不大。
想到這里,陶婕開始在心里后悔剛才對周立奇說過的那些狠話。
又躺了會兒,看時間不早,陶婕就從床上爬起來到廚房準備晚飯。想到最近周立奇聽了洪紹光的健康講座喜歡吃涼拌木耳,她就抓了一把泡上,又想到琪琪早晨說晚上想吃炸雞翅,轉身打開冰箱把一板凍雞翅拿出來放在水池子里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