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理坐在他們公司樓下的咖啡店里,我開始后悔了。從小到大我在這一點上都不太老實,特別是嘴上,干了害人害己的事從來不說后悔,當然我所說的后悔只是一瞬間,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后悔,或許那只是一種情緒,不是一種向自己認錯的態(tài)度。也許那應(yīng)該被稱作——氣急敗壞。可是面對著李理那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我真有點兒后悔了。
我干巴巴地跟李理道謝,“幸虧你來了?!?/p>
李理就那么看著我,臉都憋紅了,也不說話。估計是想罵我呢,又不好意思。
過了半天,我說:“李理你有煙嗎?”
他掏出煙扔給我,頭扭向一邊兒,氣呼呼的,看樣兒都快憋瘋了。
“火機?”
他又掏出火機扔過來。我抽出一根煙點上,他默默看著我抽完,敲敲桌子跟我說:“小北,我就告訴你一句話,你記住了。水至清則無魚。這世界上說不準的事兒多了去了,哪能樣樣都弄那么明白,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得了?!?/p>
“李理你要是這么說我就不同意了,一個人心里想什么我可以弄不明白,可一個人是死是活能不弄明白嗎?這放在醫(yī)學(xué)上叫醫(yī)學(xué)事故,放在法律里叫懸疑案件。要是你女朋友這么走了,你能心甘情愿當她死了?”
李理又憋了半天,最終什么也沒說,用拳頭砸了兩下桌子,起身走了。直覺告訴我李理有一肚子的話想跟我說??墒撬徽f我也沒有必要問,我知道李理是個重信義的人,而且嘴比瓶蓋兒都緊,要是能說他早說了。他那些勸我明白不明白的話此刻對我來說也絲毫沒有意義,因為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對于一個不明白的人說這些,說什么都是不明白的。
我找了個地方住下,要了個大床房,進了房間連衣服都沒脫就直接撲到床上,我想狠狠睡一覺。李理打了個電話給我,估計是想問我回廣州了沒有,我沒接按掉電話直接關(guān)機了。我不想在別人面前繼續(xù)情不自禁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軟弱然后開始后悔。我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么勇敢和直白了,現(xiàn)在任何赤裸裸的表述都會讓我覺得害羞和自卑,除了在王媛和韓文靜面前。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吃飯睡覺,其余白天的時間我都漫無目的地走在深圳陌生的街道上,走在疏密不定的人流中,像個處心積慮的便衣。我留意每個擦肩而過的路人,渴望在萬分之一的偶然機會下遇到樊斌,迎面給他一個耳光??墒墙稚衔跷跞寥?,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人們匆匆忙忙,面無表情,不知奔向何方。到了晚上我流連于各大酒吧,“本色”、“根據(jù)地”、“自由人”……任何聽樊斌提過名字的酒吧我都沒放過,任何一個身高長相跟樊斌有點相似的人都能在我心里砍上一刀,兩天下來我已經(jīng)被砍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喝酒的時候我暗自發(fā)笑,與其說人生仿佛一個舞臺,還不如說人生好像一個吧臺,醉了之后的快樂和煩惱不像清醒時那么明顯,喝酒變成單純的喝酒。單純多好啊,我跟樊斌也有過,那時我們真的很單純,好像還說過很多熱情幼稚的話、干過很多熱情幼稚的事,不記得了。
我所幻想的偶然終究沒有發(fā)生。與此同時,另一個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偶然倏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