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盤瓠崖之戀(2)

湘西秘史 作者:李懷蓀


盤瓠廟里正在行法事,石老黑的師父梁法東在“唧唧噥噥”地念著神詞,門外的阿春一句也聽不清。突然,梁法東的嗓門抬高了:

師父主將天邊王元帥,丑上觀請(qǐng),梅山行兵弟子梁法東拜奉神靈。近日盤瓠崖一帶,猛虎出現(xiàn),涂炭鄉(xiāng)民。請(qǐng)來弟子裝放神弓藥箭,射殺猛虎,為民除害。猶恐五方神靈,心存惻隱,通風(fēng)報(bào)信,私行釋放。未曾進(jìn)得團(tuán)坊,先行封鎖五廟。弟子置起金須鎖,銀須鎖,二十四把牛尾鎖,鎖了高坡大廟,矮坡小廟,五方五路神堂社廟。弟子射殺猛虎之日,萬神不得放出。

梁法東念過神詞,阿春又聽到了神卦擲地的聲響。顯然是求卦順利,有求必應(yīng),廖老根、廖老六和虎匠隨即走出盤瓠廟。那石老黑果然又跟著師父來了。

廖老根和廖老六帶著虎匠走進(jìn)寨子。師父梁法東空手撂腳,徒弟石老黑和吳二狗,每人一副擔(dān)子。石老黑的擔(dān)頭,系著一個(gè)燃著神香的竹筒。阿春明白,虎匠最怕女人打破彩頭。她老遠(yuǎn)地跟在后面。進(jìn)到寨子,梁法東便吹起了梅筒,發(fā)出“噓、噓”的響聲。聽到梅筒響,鄉(xiāng)親們便知道是虎匠來了。虎匠師傅和寨子里的苗人早就熟識(shí),相互問候,十分親切。

虎匠的梅山神壇,安在廖老六的吊腳樓里。老六家的神龕上,供著苗家的先祖盤瓠壇:一座狗的光身。梅山神壇安在家先壇的左側(cè)。一尊兩腳朝天、雙手著地的倒立張五郎神像,供奉在壇前。三枚長(zhǎng)長(zhǎng)的竹釘,釘在神像上方的板壁上,撣放著一塊紅布。神壇布置停妥,師徒三人扎上紅色的頭巾,梁法東作法“安壇”。梅山虎匠在倒立張五郎的庇佑下,就此安營扎寨。

安壇過后,師徒三人開始了獵虎的作業(yè)。他們所做的一切和三年前沒有兩樣。當(dāng)天下午,他們就吹著梅筒上山,尋找和判斷老蟲進(jìn)寨的路線,選擇地形,安裝帶有毒箭的弓弩。為了防止毒箭傷人,每天凌晨,又把弓弩收回。一連幾天,老蟲都沒走進(jìn)虎匠設(shè)下的“弩堂”。苗人們說,老蟲害怕虎匠,逃跑了。掌壇師梁法東卻斷定,老蟲還在附近,并沒有遠(yuǎn)去,要大家晚上不要外出。苗人們有晚上到浦溪河里洗澡的習(xí)慣。梁法東告訴大家,千萬不要到河里去洗澡。

幾天來,阿春的心情很不好。石老黑一直躲著她,甚至不敢正視她一眼。顯然,石老黑還把三年前包谷地里發(fā)生的事記在心上,覺得對(duì)不起阿春。阿春幾次找石老黑搭話,石老黑都回避了。石老黑認(rèn)為,自己配不上阿春,沒有必要自尋煩惱。阿春是懷著滿腔怨憤從浦陽鎮(zhèn)回到盤瓠崖的。她懷著希望而去,帶著屈辱而歸。在家里,她我行我素,父親拿她沒辦法。進(jìn)了張家窨子,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魚,一切都由不得她了。她終于明白,浦陽鎮(zhèn)雖好,卻并不屬于她。她的天地在盤瓠崖,在大山里。她感到困惑,茫然,甚至恐懼。這時(shí),石老黑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她仿佛在黑夜里見到了一絲光亮。三年前,包谷地里發(fā)生的一切,說明他是個(gè)心地善良的男人,靠得住的男人,心疼她的男人。砍腦殼的張家少爺,不過是圖一時(shí)的快活,根本不把她當(dāng)人。命中注定,她只能同石老黑這樣心疼自己的人,粗茶淡飯過日子?;⒔车挂彩莻€(gè)蠻不錯(cuò)的職業(yè)。獵獲一只老虎,有一筆蠻不錯(cuò)的收入?;⒔橙羰亲哌\(yùn),吃穿還是用愁的。越思越想,她就越覺得對(duì)不住黑臉虎匠。

立秋過后,是“秋老虎”。白天的太陽仍然火辣辣的,到夜里就涼快了。秋涼正是好睡時(shí)。廂房里,傳來了石老黑如雷的鼾聲。阿春洗過澡腳,準(zhǔn)備去睡。她提著一盞桐油燈,從堂屋走過,看見梅山神壇上,放著三塊紅頭巾。這些紅頭巾,從來都沒有洗過,變成了黑頭巾。三年前,阿春看見這三個(gè)大男人的頭上,都戴著紅頭巾,覺得不可思議。她問吳二狗,為哪樣虎匠頭上要戴紅頭巾?吳二狗只是笑,沒有回答她。她問石老黑,石老黑也是支支吾吾,只是說這和梅山壇上倒立的張五郎有關(guān),其余的要她莫問。越是這樣,阿春就越想問個(gè)究竟。一天,阿春藏了石老黑的紅頭巾,說是如果不講清楚,就不把頭巾還給他。石老黑無奈,只好向阿春講述紅頭巾的來歷。很久以前,張五郎到太上老君那里去學(xué)法。張五郎聰明好學(xué),得到太上老君女兒姬姬的青睞。他們悄悄兒相愛了。太上老君極力反對(duì)這門婚事。張五郎和姬姬無奈私奔。太上老君大怒,追至路途,放出飛劍,要除掉張五郎。為了拯救心上人,姬姬顧不得那么多,對(duì)著空中的飛劍,把自己的月經(jīng)布拋上了云頭。飛劍被懨污,失去了效力。張五郎得救了,與姬姬成就了姻緣。張五郎將學(xué)到的法力,在梅山弟子中廣為傳揚(yáng),成為梅山教的祖師。不幸的是,他在后來與猛虎的搏斗中,不慎跌下懸崖,倒掛在樹上而死。倒立張五郎神像,從此便供奉在梅山法壇之上?;⒔硞儾坏谏裣竦纳戏綋垡粔K紅布,頭上也都要一塊紅布。這就是當(dāng)年姬姬拋上云頭的月經(jīng)布,梅子弟子稱其為“云頭布”。聽了石老黑的訴說,阿春臉上泛起了紅暈。她后悔不該纏著石老黑問這件事。石老黑哈哈大笑,阿春卻一溜煙跑了。

趁著月光,阿春從神案上拿起三塊云頭布,走到后門邊的水枧旁。她拿起砍刀,從一塊茶油枯餅上砍削下細(xì)末,用水泡在木盆里。阿春用茶枯水為虎匠濯洗云頭布。從來都沒有洗滌過的云頭布,泡在茶枯水里,稍作搓揉,那水便變成了黑色。月光下,阿春看見那云頭布上,漸漸顯露出了淡淡的紅色。當(dāng)阿春將云頭布擰干,晾在門前的竹篙上時(shí),寨子里響起了巡夜的竹梆聲。自從老蟲肆虐盤瓠崖,寨子里的苗民輪當(dāng)巡夜。

第二天,東方剛開白口,石老黑就起了床。他和吳二狗輪流轉(zhuǎn),今天歸他上山收弩。虎匠去到弩堂時(shí)必須要頭戴云頭布。他到神案上一看,放在那里的云頭布不見了。明明是放在那里的,會(huì)到那里去了呢?正當(dāng)他一籌莫展時(shí),背后傳來了“格格”的笑聲?;仡^一看,是阿春。

“找你的云頭布,是嗎?”阿春?jiǎn)枴?/p>

石老黑有點(diǎn)顯得不自在,說:“阿春,又是你藏了我的云頭布!快還給我。我要上山收弩,去遲了師父是要罵人的。”

“哪個(gè)藏了你的云頭布?!”阿春說著,把那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云頭布,雙手捧到石老黑的面前。

“嘿嘿!是你把這云頭布洗了?!笔虾陲@得不好意思。他說:“其實(shí),我們的云頭布是從來都不洗的。”

“再不洗,紅布都變成黑布了。云頭布為哪樣要是紅的,你不是跟我講過嗎!”阿春瞟了石老黑一眼,顯得格外嬌嗔。

石老黑云里霧里了。他不曉得該怎樣回答阿春,只是不住地說著:“嘿嘿!講過,講過,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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