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原本多云多霧,那是沒有掉下來的水。聚得多了,浮不起了,就輕飄飄“斜”落在這座城市,而且多在夜間才下,讓人在軟軟的繡枕上,在清涼里,聽一夜雨聲,真是愜意。
第二天,我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羅兵,“程同學那里是怎么回事?”
“你現(xiàn)在知道打電話給我了?當初去的時候為什么不先問問?”她好像真生氣了。
“我哪會想得那么周到?!?/p>
羅兵在電話那邊說,“這事你知道就行了,他的事情很麻煩,聽說省里打算先將他調離,再查他的問題?!?/p>
“消息來源可靠嗎?”
“哼,既要向我打探消息,又持懷疑態(tài)度,真是豈有此理!好了,不跟你說了?!?/p>
剛放下電話,孫薊中就進來了。
我沒想到他會來找我,愣了愣,隨即熱情地說:“老孫啊,有什么事?請坐,坐下說?!蔽乙巡缓媒兴麑O科長了。
“我就站著,站著……李處長,好歹我也是你手下一個兵,只恨一時糊涂做了傻事……你看,你看這么久了,我是不是也該回來上班了?”孫薊中囁嚅道。
我這才調動思維,想起他被開除黨籍、撤消行政職務以后,就很少在院里露面。事隔半年,他要求重新上班,讓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便說:“是啊是啊,你畢竟還是院里的人嘛,我早就給編輯部打過招呼,老孫的工資照發(fā)。怎么?是不是這半年的工資沒有發(fā)給你?”
“謝謝,謝謝李處長考慮得這么周到,工資是我家里那位每月領著的。只是,只是成天在家里閑著,悶得慌,悶得慌,我也想通了,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
我點點頭,心里卻在想,現(xiàn)在讓他來上班合不合適?會不會引起什么爭議?“老孫啊,你的這個要求是正當?shù)模浅U?,要求工作是你的權力嘛。作為個人來講,我是巴不得你馬上就回來,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知道的嘛,是不是?”
孫薊中聽了我的這番話,情緒好了很多。
“不過,關于你的工作,組織上有沒有什么統(tǒng)籌安排?我還沒得到新的指示,你這是第一次提出來,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把你的想法和要求向院領導做一次正式匯報,如果院里沒有別的安排,處里就安排了。你看這樣行嗎?”
“行,行。”孫薊中說,“那我就回家等您的消息?”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孫薊中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話稱“您”,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便站起來送他,“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的?!?/p>
孫薊中幾乎是倒退著離開了我的辦公室。
我這才有時間整理這幾天的書報信件,發(fā)現(xiàn)北京那家出版社寄來了由我編譯的《〈詩經(jīng)〉愛情詩選譯》樣書。捧著散發(fā)出油墨芬芳的樣書,我把頭埋進書里……
我想,用筆寫出來的這些字一旦變成印刷體,經(jīng)過重新排列,便顯露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就像生命的個體,在平凡與閃光的崗位,其價值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翻到《卷耳》:
茂盛的野菜名叫卷耳
我采呀采了不滿一筐
想你的時候
我把竹籃放在路旁
登上那座土石山上
我的馬好像病態(tài)怏怏
且用青銅杯斟酒
我不愿意 總是這樣懷想
登上那座高高的山梁
我的馬好像已病入膏肓
且用牛角杯斟酒
我不愿意 總是這樣惆悵
登上那座亂石山岡
我的馬終于倒在一旁
跟來的人走不動了
這叫我怎么能不憂傷
讀完這首詩,我推開窗子,外面早已放晴。我這才想起,調查組進駐研究院已經(jīng)8個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