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翁的糟糕日子

2001年年初，十個記者應邀在CNN亞特蘭大總部轉(zhuǎn)悠了三個星期，我是其中之一。臨走前，老板特納跟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了一個多小時。亞特蘭大在美國南部，特納以口無遮攔著稱，人送外號“南方大嘴”。他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自然也不限制我們問什么。我們這些來自五大洲的各國記者在他的老窩待了小一個月，很清楚當時特納的日子并不好過，因此都盼著和他面對面。

CNN是時代華納（Time Warner）的一部分。2001年年初，美國在線（AOL）以1630億美元收購時代華納，創(chuàng)造出有史以來最大的并購。后來，時間證明這是一樁糟糕的買賣。兩年后，特納的財富縮水七成。我去CNN的時候，特納的財富還沒有減少，但是在公司里已經(jīng)遭人排擠了。兩家公司合并前，特納是時代華納的大股東，說話算數(shù)。合并后，美國在線的人控制了新公司，特納的新職務是副主席兼高級顧問位，聽上去堂皇，但不實惠。特納發(fā)泄不滿的辦法是不斷發(fā)表演說，他說，“副主席”的頭銜通常安排給無事可做的人。這話不假，新公司成立后，特納失去了管理權，連親手創(chuàng)建、經(jīng)營二十多年的CNN都不向他匯報工作，你說他心里能不窩火嗎？有道是，禍不單行。同樣在2001年年初，特納與著名影星簡?方達的十年婚姻走向盡頭。媒體是名流姻緣最忠實的跟蹤者，勞燕分飛滋生出的各種流言飛語能讓他心里好受？

一個遭到事業(yè)和愛情雙重打擊的媒體巨頭，他會說什么？我們十個外國記者翹首企盼。

2001年2月份的一天，我們被帶到CNN大樓里的一間會議室，等著跟特納老板懇談。我們這十個記者能聚到一塊兒，要感謝特納。1987年，他授意手下創(chuàng)辦了《世界報道》欄目，不加刪改地播出各國記者制作的新聞。我們都為《世界報道》供片，因此湊到了一起。特納辦《世界報道》，應該算是公益行為，因為這個節(jié)目沒什么人看。各國電視記者的制作水平和報道觀念參差不齊，既無法體現(xiàn)統(tǒng)一的電視風格，更無法貫徹一定的編輯思想。但是這個節(jié)目符合新聞的“輿論市場”理論，寄托了特納的“國際主義”思想，目標是“促進全世界不同信息的各個方向流動”。

我們跟特納交流了一個多小時，大部分時間是特納高談闊論。我坐在他身邊，他說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褲子的料子不錯。之所以不虛心聆聽大亨的肺腑之言，是因為這個63歲的老頭兒雖然屁股坐在椅子里，一條腿卻橫跨在扶手上，邊說邊晃蕩。這么大年紀了，還沒有個坐相，一副滿不在乎的頑童形象。特納耳朵不好使，說話嗓門兒大，云山霧罩。用中國人的話說，他是嘴巴下掛個鈴鐺，響（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但他不是漫無邊際地胡說，他的策略是，先放煙幕彈，再有的放矢。

特納山南海北胡侃一氣后，就說到正題了：“我前不久看見克林頓，跟他聊起女人。男人嘛，總會在女人身上出點事。沒什么?！蔽倚睦锵?，是啊，人家總統(tǒng)因為一個女實習生被彈劾，鬧得全世界沸沸揚揚。連這事都挺過去了，你的家事就更不算什么了，何況你是明媒正娶?？催@擋箭牌找的。接著，特納又談起了工作：“這個歲數(shù)了，有個位置不干活干拿錢，有什么不好？”這話說得冤，特納有錢不假，2000年他的資產(chǎn)總量有100億美元。但是，光有錢是土財主。富貴人，重要的是說話算數(shù)。如今，你特納在公司高層斗爭中吃了虧，全世界都知道，承認就是了。說什么“不干活干拿錢呢”？

其實，特納早就給自己找了不少事情做，而且都是世界大事。他接著說：“我現(xiàn)在是一個global worrier（全球操心者）。”說這話時，特納言語中帶有幾分無奈和自嘲。我一時沒聽清，以為他說自己是“global warrior（全球戰(zhàn)士）”。我心想，這下讓我抓住把柄了，于是問特納：你說什么甘心不干活、光拿錢、享清閑，怎么又要四處跟人打仗呢？我的話音沒落，立刻有記者說，你聽錯了，是worrier，弄得我偷雞沒成。倒是特納看我有些尷尬，把手伸過來，笑著和我握了握手。

特納果真僅僅是worrier？要我說，不然。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warrior！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