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小時候又黑又瘦,跟從難民營里跑出來的似的。結(jié)果人家男大十八變,這廝后來居然也變得俊朗挺拔了起來,只是還是那么黑——后來他從工讀學?;貋淼臅r候我去車站接他,他染了火紅色的頭發(fā),與他黑黑的皮膚配在一起真是好看得不得了,比現(xiàn)在流行的那種亞麻色頭發(fā)的小白臉兒可強多了!不過這些可都是后話,在高揚還是個小難民的時候,他的脾氣就格外的沖——這一點可是一直都沒有變過的,若不是因為這副臭脾氣,他后來也不會惹出那么多檔子事兒來。
我們仨里數(shù)高揚最瘋,夏天第二,而我是最老實的那個。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那所謂的“老實”也不過只是相對他們而言。
在我們的夕下小院兒的兩邊兒還有三四個院子,也住著不少和我們同齡或是比我們稍微大一點兒的孩子。高揚在那時候就是這幾個院兒里出了名兒的“小霸王”,整天給他爸媽惹事兒。他媽來我家串門兒的時候老說不能提這臭小子,一提他腦袋仁兒都疼!高揚這小子那時候整天拿著根兒墩布桿兒吆五喝六。他帶著我和夏天一起到別的院子里去搗蛋,還和別的院兒的小孩兒掐架——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時候瘦得跟麻稈兒似的高揚打起架來出奇的厲害,有一次上來三個念小學三年級的孩子,結(jié)果愣是倆被高揚給打哭了,還一個被嚇跑了……
在我的印象中,小霸王高揚打架從來就沒輸過。當然,那時候的打架無非就是倆孩子對著踢——而高揚牛的地方就在于他能一心二用,一邊踢還能一邊罵。我估摸著好多孩子都是被他給罵哭的。當然,這與后來高揚拍板兒磚??车栋畏輧罕绕饋恚强烧婢褪切∥滓姶笪琢?。
我們的活動范圍也并非只是那幾個院子,有時候高揚還會帶上我和夏天去更遠的地方玩兒:新街口、西單、東單、王府井——這些個北京城里最繁華的地兒我們經(jīng)常坐著公交車過去玩兒,但那時候家里不給太多的零花錢,一般身上就帶個一兩塊,只夠來回的車錢,所謂的“玩兒”就是在那些個繁華的地兒滿大街地瞎溜達,但即使是那樣兒,我們也覺得要比待在院子里有意思多了。
2
夕下小院兒里曾經(jīng)住著一位頑主,人稱許爺。
當然,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年輕的時候是位頑主,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
我們認識許爺?shù)臅r候他已經(jīng)是五張兒多的人了,他的兒子挺爭氣的,在北航念的大學,畢業(yè)以后也就被分到了我爸媽工作的那個單位。于是許爺也就和我們一樣住進了夕下小院兒。這位爺平常總愛拎個鳥籠溜鳥兒,上面兒還總罩著一圈兒黑色的布(這是有講究的,只有這樣兒才不會嚇著籠子里面兒的鳥兒),無論走到哪兒手里都提著,就好像那鳥籠是他身體上的一部分似的。那時候我年紀小,曾經(jīng)一度以為他懂得鳥兒的語言,因為總是看到他學著鳥兒的叫聲對著那個籠子唧唧喳喳的,然后那個籠子里的鳥兒回應他似的也唧唧喳喳起來——我當時以為他是在跟小鳥兒聊天。
那天高揚剛剛和隔壁院兒的一孩子摔完跤,一身臟兮兮的,卻還大搖大擺地走進夕下小院兒。我和夏天跟在他后面兒,看著他左右搖晃橫著能晃出恨不得一米去,我都擔心他摔著——從前北京人管這叫“走晃”,頑主們都知道,哪個家伙在街上走晃那他離挨打就不遠了。
那時候許爺正在院子里和他的小鳥兒聊天。夏天看到后指著那只鳥兒興奮地對我們說:“你們看,那只小鳥兒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