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月拍了下葉逢春的肩膀,“瞎說!傳球!”
葉逢春是有方向的,于潔就站在球場的邊上,臉上漾著笑容。葉逢春將球運(yùn)到了籃下,正要投,于潔喊道:“葉逢春,進(jìn)??!”
葉逢春心里一震,手上稍一松,球被王五月給搶走了。王五月嘴上還敬了句:“聽著,讓你進(jìn),還不快進(jìn)!”
李小平也想上場,可是他單薄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跟這些二十四五歲、甚至二十七八歲的男人們比拼。高玄笑話他:瘦得連球也夾不住,怎么上場?李小平紅了臉,這會兒,他將比分牌從45∶48換成了48∶48。剛才農(nóng)技廠的毛達(dá)平投了一個三分球,最好看的球賽就是平局時的較量。一中的隊(duì)長陳風(fēng),沖到了前面,從葉逢春手上硬是生生地?fù)屪吡艘粋€籃板,可是,沒有投中。球在籃筐邊上滑了幾秒,又掉了下來。毛達(dá)平蓋帽接住了,王五月斜刺里沖上來,伸手將球打落在地。然后又將球拍起來,縱身一躍,球進(jìn)了。
50∶48,一陣歡呼聲。
蔣大壯卻沒有吹哨,李小平看著裁判,場上的球員們也都停了。蔣大壯說:“犯規(guī)了?!?/p>
“誰犯規(guī)了?”陳風(fēng)上來問。
“王五月?!?/p>
“我犯規(guī)了?混蛋,誰犯規(guī)了?”王五月沒有看見魯萍,火氣就上來了。
蔣大壯吹了下哨子,“犯規(guī),還頂裁判,警告一次?!?/p>
王五月走到蔣大壯邊上,歪著頭,“警告?警告誰呢?”
葉逢春過來拉王五月,“算了,不就是……開始吧?!?/p>
“警告誰?”王五月又問了一句。
蔣大壯的火氣也上來了,“警告你!”
蔣大壯的話音還沒落下來,“砰”,王五月的拳頭已經(jīng)砸在他的臉上了。蔣大壯捂了臉,嘴上喊道:“你打人!”手就向著王五月打過去,王五月已經(jīng)退到場子中間了。陳風(fēng)上來扶住蔣大壯:“怎么了?怎么了?沒事吧?”
“王五月,你想死是吧?”蔣大壯跳著喊。
王五月打了一拳后,站了會兒,心里有了些懊悔。他看著蔣大壯,葉逢春正在替他揉著眼睛。陳風(fēng)在邊上說:“干脆到醫(yī)院吧。”又回過頭來,對王五月道:“五月,你今天到底怎么啦?平時可不是……”
蔣大壯捂著臉,跟葉逢春往一中路走,那邊是醫(yī)院。球賽至此也就結(jié)束了,旁邊站著的人,意猶未盡,有人就開始指責(zé)王五月。王五月穿了衣服,往勝利餐館走。唐東方站在門邊上,問道:“王老師,心里堵著氣吧?我看你那一下,可不一般。下手重,說明你心里窩著氣。進(jìn)來坐坐吧?”
王五月就進(jìn)去了,坐下,唐東方倒了杯水過來。籃球比賽在八十年代初的青桐城,是件容易集合更多人觀賞的大事。每年,城關(guān)鎮(zhèn)都要組織大賽,縣里也要組織。王五月喝了杯水,就聽見外面有人喊:“王五月,你小子想死了?”
王五月一愣,唐東方伸出頭,然后又退回來,“是樊天成。你坐著,別惹他?!?/p>
樊天成是樊清鶴的小兒子,小號小三子,跟王五月差不多大。這人,在青桐城里的名氣,比他那做了一輩子學(xué)問的父親還大。他成人那幾年,樊清鶴正被下放到鄉(xiāng)下。他十八歲時,就因?yàn)槎窔魂P(guān)了兩年;出來后,聽說到煤礦上干過一段;再回來,就成了青桐城里的老大了。他長得斯文,戴一副眼鏡。乍一看,比他父親還要有文化??墒?,動起手來,據(jù)說在青桐城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平日里,身子后面總是跟著一大幫小年輕人,個個都剃著光頭,衣服敞著,煙叼在嘴角上。這些人主要出沒于車站和電影院等地方。這樊天成雖說是個混混,但卻極喜歡籃球。廣場上只要有人打球,就能看到他摟著女孩子坐在球場邊上??辞虻臅r候他倒是安靜,看完了,就離開。他后面的那一幫小年輕人,也老老實(shí)實(shí)地站著,有時,樊天成也上來打幾分鐘,可是他的球技實(shí)在太差勁,自己也覺得無趣,便下了。這會兒,樊天成在外面叫喚,一半大概是因?yàn)橥跷逶履且蝗瑪嚵私裉斓暮们蛸?。唐東方清楚這些,他讓王五月別惹樊天成。這小三子,惹毛了,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上個月,也就是年前,就在勝利餐館門前,晚上,小三子用刀將鏈條廠的吳大孬子的手臂劃了個“十”字,據(jù)說吳大孬子睡了他手下一個弟兄的老婆。唐東方當(dāng)時是在半掩的門縫里看見的,樊天成一邊劃著“十”字,一邊笑。吳大孬子也是條漢子,自始至終,沒有吭一聲,讓他劃完了,走人。
唐東方不想讓王五月撞見樊天成,可偏偏樊天成進(jìn)來了,身子后邊有七八個人。一看陣式,唐東方就有些緊張。樊天成一見王五月,馬上上前道:“你想死吧?好好的球賽,讓老子看得半半拉拉的?!?/p>
王五月卻并不怕,他喝了口水,慢慢道:“你問我是不是想死?是吧?三子,死不過是人生的一個過程,無非是上帝安排的時間不同。死有什么?連活著都敢,還怕死?”
樊天成顯然沒有料到王五月會說出這么莫名其妙的話來,他瞪了下眼,“死是過程?我不跟你討論這個。為什么要打蔣大壯?”
“我想打他,就像你剛才說的,我想死一樣?!?/p>
“你……”樊天成一激動,額頭上的那塊刺青,愈加明顯。那是一只蜈蚣,正在舞動。他后面有人上來了,道:“大哥,別聽這小子瞎說了,踩了他?!?/p>
樊天成向后擺了擺手,王五月依舊笑著,唐東方上來說:“都別……不就是一場球賽嗎?下次再看。要是真把王老師給打死了,下次連球賽也賽不成了,是吧,小三子。要不要喝一杯?”
樊天成道:“就喝一杯。來,王五月,今天老子不打你了,我們喝酒。兩人一瓶,誰喝了誰走路!怎么樣?”
“行!”王五月騰地站起來,唐東方已經(jīng)將酒拿來了。一人一杯,半斤。王五月望著樊天成:“真好!還有酒喝。我先干了?!辈弊右谎觯葡氯チ?。
樊天成也沒說話,酒也倒進(jìn)了肚子里,然后一揮手:“走吧!”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王五月,今天的事就算結(jié)了。不過,我得告訴你,聽說你正在……正在打魯萍的主意。這可危險哪……危險!”
王五月努力地瞪著眼,酒勁上來了,他的臉開始發(fā)紅。樊天成哈哈笑著,出了餐館。唐東方馬上問王五月:“他那話是……”
“他的話算個屁!唐主任,知道我為什么打蔣大壯嗎?他居然也……”
王五月正說著,李小平來了,說蔣大壯眼睛充血了,不過,沒別的大事,又問王五月怎么出手這么重,要是再重一點(diǎn),蔣大壯的眼睛可就廢了。王五月說:“這你不懂!”回過頭來,他舌頭有些繞了:“唐主任,你說說,他蔣大壯明知我和魯萍,卻要插一杠子。這不是存心在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