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體質不宜飲酒，德妃飲了幾口，問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當做趣話連篇累牘。榮嬪甫被解了禁足，更依在玄凌身邊連連勸酒不已。今夜月色淺淡如霧，縹縹緲緲如乳似煙。歌臺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此醉去，何況人哉！

腹中的痛楚隱隱頂上胸臆，再難忍耐。留意過去，玄凌已經(jīng)酩酊大醉，蘊蓉與榮嬪酒意深沉，一個伏在他手臂上，一個靠在他肩上。貴妃已經(jīng)告了體力不支，陪著有孕的沁水和倦怠的貞妃早已回去。其余嬪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幾個也只顧看著歌舞嬉笑不止。只有朧月十分歡快，笑著跑來跑去。

滿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我目光飄然漸移，直到，觸到那一雙寒潭深水似的沉靜雙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蘊了戾氣的冷箭，緩緩抵達我面前。

我強忍著腹中下墜的冰涼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輕聲喚：“槿汐……”槿汐亦未聽見，她與宮人在殿外準備飲宴的酒菜。我只好懇求似的喚那雙眼睛的主人，“皇后……”她斂衣起身，緩步踱過來，俯身和緩道：“淑妃怎么了？”

“許是服食了寒涼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適?！蔽阴久?，低聲呻吟。

她略一思忖，揚聲喚過槿汐，“扶你主子進去歇息?！?/p>

眾人皆醉，皇后不能不陪伴我進去，免得失了皇后應盡的職責。我足下無力，腳步綿軟，槿汐好容易扶了我進內殿躺下，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汗水淋漓。我一手扶住床欄，一手捂住肚腹，無力喚道：“槿汐，我腹中很不舒服?！?/p>

槿汐手忙腳亂，茶水倒了一半，趕緊來幫我撫摩著小腹。冷汗涔涔?jié)L落，洗去面上嬌艷妝容，露出敗似棉絮的神色，槿汐嚇了一大跳，急得臉都白了，“娘娘，娘娘！”我惶亂地揮著手，“快去，快去召太醫(yī)?！?/p>

槿汐來不及喚別人來服侍，急忙往外跑去。我腹中痛得如萬箭鉆心一般，那種寒涼的感覺，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潤上身體?！盎屎蟆蔽宜烂氖植豢戏砰_，“我好痛……”

皇后見我痛得死去活來，滿手冷汗滑膩握住她的手不放，極力掙開我的手向后退去，“淑妃，你先躺下，本宮拿水給你?！蔽业氖秩抢淠伒暮顾中囊换?，只聽“砰啷”一聲，無數(shù)血氣盡往我頭上沖來，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沒了我。

悠悠醒轉時，已不知人世幾許，只覺得身體了那種空落落的痛楚無處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手無力垂落一邊，似被溫暖的手心緊緊地握住。我勉力想睜開眼來動一動身子，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動也動不了。

眼皮微微一動，人影幢幢，有人歡喜地叫：“淑妃娘娘醒了?！?/p>

有參湯的溫熱從口中緩緩流入漫至喉腔、胸臆，仿佛為我注入了一星半點力氣。我極力睜開眼，雙眸卻似閉合了太久，只覺得日光刺眼，幾乎要刺穿我的眼睛。已是一個秋日的午后了，晴光寂寂，慵懶散落。玄凌的聲音在耳邊驚喜響起，“嬛嬛，你終于醒了?！?/p>

我終于醒了么？我看到玄凌焦慮而疲憊的臉，槿汐哭得如核桃一般的眼，烏壓壓的人守候在床邊?？諝饫镉形丛⑷サ难葰?，腹中的空虛逼得我喑啞出聲，“皇上，孩子還在么？”玄凌的面孔焦灼而失神，他尚未答話，德妃已悄悄背轉身去拭淚。我愈加驚恐，聲色凄厲，“皇上，孩子呢？”

玄凌痛苦地垂下臉去，低聲道：“嬛嬛，我們還會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