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的臉近在咫尺,皇后溫?zé)岬暮粑髟谛杳婵咨?,她的氣息漸漸變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貪婪一般游離在他面上,“皇上以為臣妾不想么?”她盯著玄凌,似要把他的臉?biāo)纳眢w嵌進(jìn)自己的雙眼一般,“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會不做!”有滾燙的淚滑下她冰涼的臉頰,“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對您的愛意不比您對姐姐少!”
“表哥!”蘊(yùn)蓉低呼一聲,嬌俏的面龐被強(qiáng)烈的憎惡所覆蓋,“不要再與她多話,惡心死人了!”
玄凌冷冷撤開抓住她衣領(lǐng)的手,隨手扯過一幅帳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惡地?cái)S開。他喚我,“嬛嬛,為朕起草一道廢后旨意?!?/p>
我冷眼旁觀,只是為了這一刻。所有的爭吵對質(zhì),都不如一道廢后詔書了卻得干凈利落!
我鋪開金黃盤龍圣旨,飽蘸的朱筆如一箭朱紅新荷,逶迤寫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華而不實(shí)。造起獄訟,朋扇朝廷,無見將之心,有可諱之惡。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可廢為庶人,冷宮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為國大計(jì),蓋非獲已。”
我寫完,擱筆,朗朗念與玄凌,一字一字,是從我凌厲傷口上開出的灼艷的花,皆是我滿心痛恨澆灌而成,心中微微一動,卻有更大快意傾覆了我的痛恨。
皇后以冷漠的容顏相對,仿佛那一道廢后詔書寫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喚她早夭的兒子,“孩子,我的孩子!”
玄凌靜靜聽完,“可以了。”他低首欲取朱印。我抬頭,正對上蘊(yùn)蓉狂喜而快意的眼神,不覺悄悄別轉(zhuǎn)頭去。
廢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深廣的殿宇中有清冷的寒香,似乎是遠(yuǎn)遠(yuǎn)廊下的玉蕊檀心梅開了,疏冷的香氣被冷風(fēng)冷雨一浸,愈加有冷艷的氣息。
怔忡的瞬間,“吱呀——”一聲悠長,殿門被緩緩?fù)崎_,龍頭拐杖一步一拄,落地聲悶如驚雷。太后便帶著那種疏冷的香氣拄著鎏金龍頭拐杖緩步踏進(jìn)。
夜深而來,太后不過是家常石青緞大袖常服,繡著金絲柳葉湖藍(lán)紫葳大團(tuán)花,顏色沉穩(wěn)淡雅,秋香色云緞長裙無聲委曳于地,壓裙的兩帶碧璽錦心流蘇下垂的線條平緩而筆直,和簡單的如意高寰髻間簪住的嵌珠雙龍點(diǎn)翠簪一般,連龍口的南珠流蘇亦紋絲不動,行動間并無生出一絲多余的褶皺波瀾,襯得她姿態(tài)愈發(fā)高遠(yuǎn)沉著。我暗暗嘆息,這樣的氣度,若非數(shù)十年深宮歷練,怎會有這種玉堂高貴穩(wěn)如泰山之氣??尚κ芯g演說高貴,什么白玉為堂金做馬,出身將相深閨之家,總以為是金珠寶玉綾羅綢緞堆砌即可,那不過是世人溫飽之界上傖俗而溫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貴氣韻,須得有歷經(jīng)風(fēng)霜后看淡世事的清遠(yuǎn)才撐得住。
玄凌見太后親臨,忙起身相迎,我與蘊(yùn)蓉亦不敢怠慢,叩身請安。
太后扶著玄凌的手在正中寶座上坐下,輕咳兩聲,緩緩問道:“廢后的詔書下了么?”
玄凌一怔,畢恭畢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聲,道:“哀家眼神不好,蘊(yùn)蓉,你來讀給哀家聽聽。”
蘊(yùn)蓉微微生了些許懼色,看我一眼,終究拿起詔書顫顫讀了一遍。
太后瞥她一眼,“聲音挺好,讀得也清楚,只是不要發(fā)抖就是了。”太后轉(zhuǎn)首看我,“言簡意賅,應(yīng)當(dāng)是淑妃的手筆?!?/p>
我輕輕垂首,“是?!?/p>
太后滿面沉痛,看向皇后的眼神難掩厭棄痛心之色,“淑妃倒是沒有夸大你的罪過!”她眉心一震,眸底有沉重的哀痛一閃而過,舉起拐杖便要往皇后身上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