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里干部看實在不可能殺牛了，勸走了朱經(jīng)理他們，又安慰了周老太爺。之后，他更加精心地護理這牛兒。

無論是人還是牲畜，大約還沒有治好高位癱瘓的先例。半年后，那牛兒還是死了。那時，農(nóng)村生活還很困難，周老太爺怕人去吃了這牛兒，就將它埋在了他后院的竹林里，又請來石匠鏨石立碑，上書莊重的隸體：“吾兒千古”。

講完這故事，屠生眨眨眼睛說：“你龜兒子聽入了神，怕又在收集啥寫作素材?！?/p>

我說：“我首先考慮的倒不是這些。吾鄉(xiāng)既有愛牛如子的美傳，現(xiàn)在人們生活水平又提高了，牛飼料也多了，就應該把牛兒養(yǎng)得更好嘛!”

屠生一臉正經(jīng)地說：“擱倒起!你以為人的生活好了，思想覺悟就提高啦 沒那回事。實話實說吧，現(xiàn)在是人心不古啊!”

他接著往下講：“前些年，那幾頭牛每次還沒斷氣，組里一伙小青年就跑來了，下刀子的下刀子，剝牛皮的剝牛皮，取下水的取下水，一頭牛最后被分得尸骨不留。狗日的幾個內(nèi)行，還因為牛肝子分不平打過架。說什么‘牛肝馬肺豬大腸’，是上了書的。牛身上最好吃的就是那肝子。你說這些人有心肝沒有 ”

“牛都吃了，賣了，村民們犁田莫非都用拖拉機 ”因為語文老師講《分馬》那堂課時就講過：“同學們，你們一定要愛惜耕牛，耕牛是農(nóng)民的命根子，也是祖宗們留給我們這個時代的特殊產(chǎn)物，要不了多少年，耕牛就會消失，鐵牛就會普及。農(nóng)民們耕田犁地，往拖拉機的駕駛樓里一坐，‘突突突’一天下來，幾十畝田地就耕翻完了。那時候你們要看耕牛，到動物園去找吧!”

屠生哈哈大笑起來：“你做夢去吧!村里有幾戶人家，是早買下了拖拉機，可全都用來跑運輸，掙現(xiàn)錢!”

“那冬田怎么犁 插秧前的陳水田又怎么耙 ”

“這可就叫做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了。過去的歷代農(nóng)民，都是牛兒耕田耙地，現(xiàn)在不同，全是人挖?！?/p>

我瞪著一雙牛眼睛不得其解。

屠生說：“你這個書呆子呀!農(nóng)民們是有辦法的。他們從牛兒早已絕跡的外鄉(xiāng)學來了一套技術，讓鐵匠打了一巴掌寬、兩尺多長的一種挖田工具，叫做‘田鋤’。立冬時分，一家人就扛著田鋤，到冬水田去挖。一天下來，一個個弄得一身一臉都是泥漿。干活速度也慢得多，但農(nóng)民們說：‘這還是比養(yǎng)牛合算。養(yǎng)一頭牛，弄得幾家人生氣?！?/p>

我說：“耙田耙地呢 ”

屠生說：“也有辦法。耙還是那種耙，只是由牛拉變成了人拉。壯勞力兩個，像牛一樣在前面拉耙，年長的在后面掌耙。一家人兩三畝田地，一兩天也能耙完?！?/p>

我仰天長嘆一聲：“這不是又回到刀耕火種的年代了嗎 ”因為20世紀60年代初有過這事，那時農(nóng)民耕種自留地受到限制，禁止使用耕牛，只能使用這種笨辦法。

屠生說：“是，是這么回事，可話不能這么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說不定哪天又會生出什么新法子?！?/p>

我說：“新法子就看你想不想。你屠生在農(nóng)村就是搞信息、技術致富的。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回去就買他幾頭耕牛，專門成立一個犁田耙地服務組，農(nóng)忙時就專門出租耕牛、犁鏵，合理收費，說不定還能富起來呢!”

“擱倒起，現(xiàn)在咱家鄉(xiāng)農(nóng)民小心眼兒多得很。一會兒會說你收費高了，一會兒說你又賺了多少錢，這種生意干球不得!”

屠生一看表，離開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哎喲”一聲，告辭就走。我送別屠生回來，心中升起一層“秋風歸來自掩門”的惆悵：農(nóng)民沒有了耕牛，田園少了一種詩畫般的情趣，語文老師當初的預言正打歪中……“回首笑牛牯，指鞭問牧童”，難道多情最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