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這句話,天底下任何言語也不能讓陸漸更加吃驚,他心頭亂哄哄的,千頭萬緒理之不清。掉頭望去,眼前一張張面孔要么驚訝,要么疑惑,目光再轉(zhuǎn),落在沈舟虛臉上,他也望著自己,目光閃動(dòng),若有所思。猛然間,陸漸只覺一股怒氣涌遍全身,渾身發(fā)抖,面紅耳赤,大叫道:“寧姑娘,你騙人?我縱有一百個(gè)不好,又豈會(huì)與這等陰謀害人的惡徒拉上干系?”
“要是騙你,那還好了。”寧凝神色凄然,“我縱然騙人,‘有無四律’也不會(huì)騙人。第四律‘有往有來’,說的是父母為劫主,子女也為劫主,父母是劫奴,子女也是劫奴,劫主劫奴代代相傳,傳罷三代,才能了結(jié)?!?/p>
陸漸一時(shí)怔住,喃喃道:“那又如何?”寧凝道:“既然主奴之分代代相傳,那么家父是你的劫主,我也就是你的劫主。按理說,倘若黑天劫發(fā),只有我能救你,你不能救我,對不對?”
陸漸想了想,恍然道:“無怪那日我黑天劫發(fā)作,后來又無故痊愈,竟是寧姑娘救我?!睂幠龂@道:“我那時(shí)見你命在須臾,心頭一急,借了自身劫力,轉(zhuǎn)為真氣……”陸漸聽得感動(dòng)莫名,脫口道:“寧姑娘,我,我……”嗓子卻似堵住了,無數(shù)感激之言,到了喉間,卻是無法吐出。
寧凝知他心中顧忌,沒來由一陣心酸,苦笑道:“你不用謝我,父債女還,爹爹將你煉成劫奴,本就不對,我來救你,算是代父還債,減輕他的罪孽……”
篤的一聲,寧不空將竹杖狠狠一頓,怒道:“蠢丫頭,誰要你做好人?誰又要你代我還債,這狗奴才不知好歹,也值得你舍命相救么?”
陸漸揚(yáng)聲道:“寧不空,若不看寧姑娘的面子,我定不與你客氣?!睂幉豢绽湫Φ溃骸昂醚剑潜阍囋?。”陸漸心頭怒起,但看到寧凝,轉(zhuǎn)念間又按捺住了,說道:“寧姑娘,在天生塔里,你的‘黑天劫’也曾發(fā)作,那時(shí)我用‘大金剛神力’封住你的‘三垣帝脈’,后來雖然成功,卻也僥幸得很,但這又和第四律有什么干系?”
寧凝道:“‘大金剛神力’練到絕頂處,固然能夠封住隱脈,但這只是治標(biāo),不能治本。那天你能救我,與‘大金剛神力’全不相干。依照第四律,只因?yàn)?,你,你不但是我的劫奴,也是我的劫主,我的真氣能救你,你的真氣也能救我……?/p>
陸漸聽得滿頭霧水,一時(shí)轉(zhuǎn)不過念頭。寧凝輕嘆一聲,說道:“還不明白么?有往有來,劫主劫奴代代相傳,我的爹爹是你的劫主,我便是你的劫主,你的爹爹是我的劫主,那么你也是我的劫主。唉,造化弄人,你我互為主奴,真氣劫力相生共長,竟將顯脈隱脈一舉貫通,破了‘有無四律’,永遠(yuǎn)不受‘黑天劫’之苦?!?/p>
寧凝說得本是喜樂之事,神情卻愁苦已極,淚光星閃,盈盈欲出。
陸漸聽得癡了,瞧了瞧寧不空,又看看寧凝,目光數(shù)轉(zhuǎn),落到沈舟虛臉上,見他面色灰敗,眼里卻泛起漣漣神采,猛然間,陸漸心頭一空,后退兩步,回望谷縝,眼里盡是哀求之意。谷縝嘆了一口氣,點(diǎn)頭道:“陸漸,寧姑娘說得對,依照‘有無四律’,你就是沈舟虛的兒子……”
話音未落,眼前一花,雙肩銳疼刺骨,已被陸漸緊緊扣住,抬眼望去,陸漸臉色慘白,眼里閃動(dòng)淚光,低吼道:“谷縝,你也來騙我……”谷縝心里泛起無比苦澀,搖頭道:“陸漸,我恨不得將沈舟虛碎尸萬斷,何必誣賴你是他的兒子?但我騙人,‘有無四律’卻不會(huì)騙人……”
陸漸盯他半晌,眼中神光慢慢褪盡,松開了手,直起身來,喃喃道:“你們說的話都是一樣的,都是合著伙來騙我……”猛地揪住頭發(fā),狠狠搖頭,似要從這夢魘中掙扎出來。
忽聽商清影澀然道:“陸公子,讓我看看你的胸口好么?”陸漸轉(zhuǎn)眼望去,見商清影目轉(zhuǎn)淚光,注視自己,左手扶著一棵大樹,身如秋蟬,瑟瑟發(fā)抖。
陸漸見她神色,不知為何心中一熱,不由自主掀開衣衫,在他胸口肌膚上,赫然刺著一個(gè)“漸”字,年久日深,顏色轉(zhuǎn)淡,那字跡更是潦草混亂,足見刺字者十分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