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帳子里,鬼面人就坐在不遠,靜靜地看著我,他的氣度很安靜,眼睛又黑又亮,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見我醒來,忽地起身說道:‘進來吧?!捯舴铰?,便走進來兩個老嫗,端著熱水湯藥,鬼面人卻退出帳子。我那時心如死灰,迷迷瞪瞪,任由她們擺布,不料老嫗們只是看顧我的傷勢,并不加害。我心中奇怪,詢問她們來歷,她們說是被倭寇搶來的百姓。我便猜想,鬼面人必是倭寇的大頭目了,想到這兒,越發(fā)害怕,趁其不備,搶過剪刀便想自盡。老嫗驚叫起來,鬼面人應聲搶入,見狀一招手,不知怎的,剪刀便到了他的手里,饒是如此,我的脖子上劃破了一條大口子,流了許多的血?!闭f到這兒,她輕撫頸側(cè),露出追憶之色,眾人定眼望去,那雪白肌膚上,果然有一道淺淡傷痕,若不細看,幾不能見。
“我自殺不得,又昏過去。醒來時,脖子上已敷好了藥,纏好繃帶,那藥蘭涼沁沁的,傷口也不痛了,麻乎乎的,十分舒服。身旁那兩個老婦見我醒轉(zhuǎn),都很高興。我想他們不讓我死,定是想待我傷好,再行污辱,于是心頭著急,又想尋死,無奈全身無力,不能掙起。正著急的時候,忽然闖進來兩個倭寇,二話不說,便將兩個老嫗砍死,挾著我就向外走,我又驚又怕,但身子虛弱極了,叫喊也不能夠。不料剛到帳外,那鬼面人就快步趕來,左手還提著一籃子食物,見狀就問:‘你們作甚?’兩個倭寇粗聲粗氣地說:‘滾開,大王要她’。鬼面人點了點頭,說道:‘本想多留你們幾個時辰。你們自己尋死,那也無法?!f完丟開籃子,拔出長刀,只一揮,兩個倭寇便掉了腦袋。眾倭寇見狀,紛紛叫喊起來,鬼面人將我負在背上,只見四周人潮不住涌來,我眼前盡是血光,耳邊都是慘叫,血腥之氣刺鼻驚心。我驚懼萬分,嚇昏過去,醒過來時,卻發(fā)覺身在山洞,鬼面人坐在遠處,滿身是血,可神氣還是那么安靜,默默望著我,目光里透著幾分倦意。我忍不住問道:‘那些倭寇呢?’他說:‘都死了。’我吃驚道;‘怎么死的?’,他說:‘我殺的’。我心中好奇,又問:‘你不是倭寇嗎?’他沒作聲,只是哼了一聲。
“其后每天晚上,他都會出洞一陣,走的時候便用一塊巨石封住洞口,回來時再推開大石,帶回飲食補藥,甚至很好看的衣裳。我只當他將我囚禁起來,圖謀不軌,起初害怕極了,可是他每晚睡覺,總是離我遠遠的,躺在洞口,如非必要,也從不與我多說一句,只是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我見他這樣,越發(fā)好奇,忍不住拿話問他來歷,他不作聲,眼中的憂傷卻更濃了,連我看著,也覺難過。就這么過了七八天,我的身子漸漸好起來。這一天,他出洞不久,我便聽見巨石滾動,轉(zhuǎn)眼望去,那巨石移開一條縫隙,鬼面人跌跌撞撞奔進來,似要對我說些什么,話沒出口,先吐了一大口鮮血,癱倒在地。我大吃一驚,忍不住掀開他的鬼臉面具,這一看卻更是吃驚。先前我見他那么深沉憂傷,年紀必然很大,不料面具下那張臉十分年輕,眉目英挺,臉色煞白。鮮血從他口中止不住地涌出來,我不知怎么是好,急得直哭。他想必聽到哭聲,忽又醒了過來,握住我手,說道:‘別怕,別怕’,說完這兩句,又昏過去。
“我很奇怪,這人受了這么重的傷,為何不說別的,偏偏只叫我別怕?見他傷成這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唯有守著。他的身子忽冷忽熱,臉上一會兒火紅,一會兒慘白,神智不清,嘴里胡亂叫喊,叫爹爹,又叫媽媽,還叫大哥二哥,叫聲十分凄厲。叫著叫著,眼角就淌下淚來,那樣子,唉,那樣子真是可憐極了。每次醒來,他都大口吐血。我束手無策,只知道哭,他卻總說:‘別怕,別怕’。到后來,洞里的儲糧清水都用光了,我決意去洞外尋找,那時他已說不出話,卻死死抓著我的手不放,眼里淌淚,不愿我離開。我便安慰他說,我去洞前采幾個果子,立馬就回,他這才放了手,又指那把長刀,示意我?guī)稀I嚼镆肮芏?,我都認不明白,聽說野外的果子是有毒的,所以我都事先嘗過,選好吃的搗成果醬,喂給他吃。我怕野獸咬他,每次采到果子,便匆匆趕回。有時也會遇上狼和狐貍,我就拿刀嚇唬它們,也不知是否佛祖庇佑,最后總能僥幸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