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不才,也愿效幕古人?!逼堇^光慨然道,“三千丁勇雖少,但若訓練得法,蕩平倭寇,綽綽有余?!?/p>
谷縝一轉眼珠,笑道:“既然如此,戚將軍不在義烏練兵,到南京來作甚?”戚繼光微微苦笑:“我來南京,是做叫化子呢?!标憹u奇道:“這話怎講?”
戚繼光道:“胡總督請來的餉銀,只有二千多兩,別說軍餉不濟,就是兵器盔甲也置辦不起。如此下去,這練兵之舉必成泡影。我來南京,就是為討錢來的。方才見過胡總督,他也犯愁,說是今年鬧災荒,銀錢短缺,人人都來要銀要餉,給我的多了,別的將領必然嫉恨,況且練兵之事,成效未著,多撥銀子,其他人必然不服。總之話說了一大堆,錢卻沒給一文,看來這一趟我只有空手而回了?!?/p>
谷縝聽到這里,哈哈大笑。戚繼光道:“足下何以發(fā)笑?”谷縝笑道:“我笑這大明朝的官兒,做得真是有趣。清客總督、叫化子參將,肥了中間,苦了兩頭。”
戚繼光道:“此話怎講?”谷縝道:“胡宗憲和沈舟虛都是明白人。練兵是長遠之計,關系國家安危,他們豈能不知?是以給你的糧餉也必然只多不少,決計不止二千兩,只不過從總督府撥下來,都司、僉事、鎮(zhèn)撫、知事、總兵一干人,大雁眼前過,豈能不拔毛?不但要拔,一根也不能少。這些還只是常例,另有一些不常之例,掌管文書的都是師爺幕僚,寫帳簿的時候,大筆一揮,幾十兩的零頭老實不客氣都進了自家口袋,這么七折八扣下來,十兩銀子,落到將軍手里,能有二兩三兩,也算不錯了?!?/p>
戚繼光往日不曾獨當一面,不太明白軍需財物,此時聽谷縝這么一說,不由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如此貪賄,胡總督就不知道么?”
谷縝搖頭道:“胡宗憲何等精明?他不是不知,而是全知。只可惜官場這地方,知道的越多,忌憚就越多。他那些下屬,人人都有后臺,看似一個小官兒,說不定就是尚書的同年,閣老的門生,王爺?shù)呐?,御史的連襟,從你這里扣來的錢,十有八九都上繳進貢去了。胡宗憲追究起來,還不滿朝樹敵?所以事到如今,也沒奈何,唯有假裝糊涂,跟你打馬虎眼兒?!?/p>
陸漸皺眉道:“這事胡總督欠考慮了,為何不直截了當撥給大哥?”
“你有所不知。”谷縝道,“這朝廷雖亂,軍餉撥發(fā)卻自有一套規(guī)矩,須得自上而下,層層轉撥,層層監(jiān)督,以防有人擁兵作亂。你說,自古打仗打的是什么?兵法?謀略?非也,非也,打得都是錢糧。當皇帝的用兵打仗,不必親臨戰(zhàn)陣,只需握住銀根糧道,就能運籌帷幄,遙制萬里。胡宗憲政敵不少,若不按規(guī)矩辦事,直截了當把軍餉撥給戚將軍,今日撥了,明日就有人給他扣一頂‘養(yǎng)兵自重’的大帽子。”
陸漸倒吸一口涼氣:“倘若這樣,還怎么帶兵打仗?”谷縝站起身來,嘆道:“官場文章不好作,做事的時候,繞過官場,往往能夠事半功倍。唉,這句話我實在不愿說,若是沈舟虛還在,以他幕僚身份,此事必然好辦。但他這么一死,胡宗憲不啻斷了一臂,將來官場之上,必然多出無數(shù)兇險?!彼f到這兒,見戚繼光目含愁意,當下頓了頓,笑道,“大明官場積垢納污,層層相因,就似一張無大不大的蜘蛛網,觸一發(fā)則動全身。戚將軍得有今日,憑得是世代軍功,對于這些牽扯,或許不甚了然。是了,將軍手上還有多少銀子?”
戚繼光道:“二百多兩?!惫瓤b道:“我有一個法子,戚將軍愿意采納么?”戚繼光道:“什么法子?”谷縝道:“戚將軍將這二百兩銀子交給在下,在下拿到生意場上周轉周轉,為你湊足軍餉如何?”
“好啊!”戚繼光驚喜道,“但不知要周轉多久?”谷縝笑道:“不久不久,但將軍須得答應我兩件事,若不然,這生意就作不成了?!逼堇^光道:“請講。”谷縝道:“第一件事,我如何周轉銀錢,將軍不得過問?!逼堇^光想了想,說道:“這個容易,但須不違國法。”谷縝笑道:“《大明律》漏洞百出,我要想違背,也不容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