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高的故事說明，封建社會貴族氣節(jié)那一套，在秦漢這種大一統(tǒng)的專制時代已經(jīng)非常不合時宜。他在劉邦面前，還想保持貴族的基本榮譽感，哪里知道世易時移，以前貴族維持榮譽的基本條件比如租稅、家兵制度等早已蕩然無存，可以說，他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干了一件錯誤的事情。后來的朝廷重臣，哪怕是宰相，在皇帝面前也僅能做一個奴才。貫高的遭遇，只是貴族制消亡后的一個小小的漣漪，從此之后，除皇帝之外，中國就基本無處不充塞著肉麻的奴性，再也看不到人格尊嚴的影子了。

這么多的鋪墊，終于要談到正題，淮南王劉長。

肆

上面提到趙王因為謀反嫌疑被捕，他的所有家族都照例遭受了牽連。那位懷上了龍種的趙美人也被捕入獄，就近關(guān)進了河內(nèi)郡的獄中。

趙美人有個同胞弟弟叫趙兼，輾轉(zhuǎn)找到了辟陽侯審食其，請求他向呂后求情，要呂后找機會報告劉邦。呂后本來就對劉邦干過那么多的美人感到不滿，心中醋海翻騰，哪里肯為他轉(zhuǎn)告。趙美人孤苦地在獄中落戶，生下兒子之后，一怒之下就自殺了。當(dāng)?shù)毓倮舭堰@個兒子送到長安奏報劉邦，劉邦對自己當(dāng)初的粗心大為后悔，給這個孩子取名叫劉長，命令呂后撫養(yǎng)他，后來又把他封為淮南王。

呂后雖然善妒，但趙美人已死，妒忌已經(jīng)喪失了目標，因此對劉長也很好。呂后執(zhí)政的時候，三個趙王都死于非命，而劉長卻安然無恙。但劉長心里卻一直對辟陽侯懷恨在心，認為就是辟陽侯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其實這種怨恨毫無道理，只不過劉長這個人自幼喪母，性格有點扭曲，特別不講理，他的邏輯是：呂后當(dāng)初之所以不救母親，都因為當(dāng)年辟陽侯向呂后請求時沒有竭盡全力。碰到這種變態(tài)，可憐的辟陽侯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呂后活著的時候，劉長也不敢對辟陽侯審食其怎么樣。等到劉恒即位，劉長立刻神氣活現(xiàn)。他覺得現(xiàn)在只有自己和皇帝的血緣關(guān)系最密。也的確，劉邦的兒子都差不多死絕了，只剩下劉恒和劉長。劉恒也很看重這份親情，劉長屢次犯法，劉恒礙于他是自己的親弟弟，都不好說什么，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劉長每年從封地入朝時，劉恒給他面子，還讓他和自己同車打獵。哪知劉長這廝卻給點顏色就開染坊，開口閉口稱文帝為“大兄”，這很不合規(guī)矩。要知道劉恒雖然是他哥哥，但畢竟是皇帝，普通老百姓有家人之禮，但皇帝身份特殊，一舉一動都關(guān)系著天下大計，家事都是公事，雖然是兄弟，也得按規(guī)矩來，哪能這么沒禮節(jié)的。劉恒更加煩他了，礙于自己身為明君，不但要孝，而且要悌，只好強忍不快和他虛與委蛇。劉長愈發(fā)得意。這一天他擅自跑去見辟陽侯審食其，趁審食其不注意，突然從袖子里掏出鐵椎，在審食其的腦袋上猛敲一記，審食其當(dāng)即倒在血泊中抽搐，劉長二話不說，蹲下來把審食其的首級割下，一溜煙跑到未央宮闕門下肉袒謝罪。

擅自椎殺功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幸好劉恒也討厭審食其。在楚漢相爭的時候，審食其一直是呂后的心腹，后來當(dāng)郎中令，出入代表呂后傳詔，幾乎架空了丞相，也因此一致被朝臣們厭惡，他死了可謂大快人心。所以劉恒這次仍舊赦免了劉長。但從此之后，薄太后、皇太子以及群臣都對劉長心懷忌憚。劉長趾高氣揚，回到淮南國中，干脆出入稱警蹕，發(fā)命令稱制詔，擺起了天子的派頭。

伍

在劉恒的縱容下，劉長變本加厲，愈加囂張，他自己制定了法律，在國中施行，把漢朝派遣來的官吏也全部趕走，上書請求自己任命二千石的官員。劉恒遲疑了一下，都大度地答應(yīng)了。

不過事情僅僅發(fā)展到這步終歸有些尷尬，劉恒覺得應(yīng)該表明一下自己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可能會產(chǎn)生兩種后果：

（1） 劉長洗心革面，改邪歸正，從此低調(diào)做人。

（2） 劉長覺得自己受到猜忌，心里不服，狗急跳墻，干脆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