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揚聲道:“正是戚某,前面是盧游擊么?”那隊官兵奔近,一個蓄了兩撇八字須的將官打量二人,訝然道:“參將大人怎的如此狼狽?其他人呢?”戚繼光嘆了口氣,將全軍覆沒的事說了。
那盧游擊嘆道:“戚參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來的是那毛海峰,四大寇中,以他這支賊兵最為精悍,你怎么還追上去呢?若跟大伙兒一樣呆在城里,豈不甚好?!?/p>
戚繼光道:“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破賊蕩寇,乃是元敬職責(zé)所在。我若守在城里無所作為,放他過去,豈不是將戰(zhàn)火引往其他城池?更何況,若是任由這幫賊寇一路洗蕩過去,又不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盧游擊冷笑一聲,道:“好啊,咱們都是不守職責(zé),就你參將大人了得。嘿嘿,如今鬧了個全軍覆沒,被胡大人知道了,瞧你怎么交代?!?/p>
戚繼光不禁默然,盧游擊幸災(zāi)樂禍,大搖大擺,帶著一干人馬去了。陸漸不禁怒道:“他這會兒出城做什么?倭寇都跑得沒影了,難道又是去找百姓,割頭請功?!?/p>
“這卻不至于。”戚繼光道,“這人膽子甚小,素來講究無過即是功,雖不擾民,遇上打仗,卻總是落在后面,綽號便叫‘鉆地老鼠’,若是瞧見倭寇,就算眼前有條地縫,他也立馬鉆得進去?!?/p>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陸漸卻聽得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來,繼而又擔(dān)心道:“聽他說,大哥吃了敗仗,似乎有些不妙?!?/p>
戚繼光笑笑不語,入了軍營,向監(jiān)軍道明戰(zhàn)況,又讓軍中大夫包扎了傷口。兩人吃過飯,泡了兩杯清茶,在帳中靜坐,戚繼光沉默寡言,手捧茶杯,若有心事。
不多時,便聽帳外腳步聲急,陸架心有不祥之感,騰地站起,忽見帳幕拉開,大步走進幾個官差,當(dāng)頭一人厲聲道:“臺州參將戚繼光何在?”
戚繼光早已有備,擱了茶,徐徐起身道:“我便是。”那官差厲聲道:“給我拿下?!弊笥夜俨顕W啦抖出鐵鏈,便要上前。陸漸大怒,搶前一步,雙手分撥,正中兩條鐵鏈,那兩名官差只覺鐵鏈上大力涌至,不由得腳下踉蹌,雙雙橫跌出去。當(dāng)頭的官差哇哇大叫,不料陸漸身形一閃,右手已捏住他后頸,喝道:“你們憑什么拿人?”
戚繼光不待官差答話,喝道:“陸漸,不得放肆,我喪師辱國,理當(dāng)接受軍法處分。”陸漸一怔,松開那官差,脫口道:“若是這樣也要受罰,以后誰還敢?guī)П蛘棠???/p>
“兄弟,你有所不知?!逼堇^光嘆道,“將軍用兵,但求必勝,一旦敗了,便會斷送許多人的性命,我若不受罰,如何面對那些送命的將士?”
陸漸被他兩眼盯著,無可奈何,右手漸自松開。那官差原本面無人色,見他氣餒,頓又囂張起來,怒道:“好啊,戚繼光,你竟然率眾抗捕?!?/p>
“差爺言重了?!逼堇^光搖頭道,“我這義弟不懂官場規(guī)矩,還望見諒?!?/p>
那官差冷笑道:“要見諒也可以?!闭f罷將手一伸,喝道,“拿來?!?/p>
戚繼光一怔,道:“什么?”那官差睨他一眼,冷冷道:“你是榆木腦袋么?非要差爺說透不成?”
戚繼光恍然道:“你要多少?”官差笑道:“你做到參將,官也不小,除了俸祿,平素又時時刮那些老百姓的油水,囊中的積蓄沒有千兒也有八百,我也不多要,百兩即可?!?/p>
戚繼光一皺眉,轉(zhuǎn)身入內(nèi),取出一個木箱,打開看時,只有若干碎銀,不禁苦笑道:“戚某手里就這幾兩銀子,差爺喜歡,盡都拿去?!?/p>
官差臉色一變,劈手便將木箱打翻,碎銀灑得滿地都是,厲聲喝道:“戚繼光,你好大膽子,喪師辱國、公然拒捕不說,竟然還敢賄賂官差,可謂罪加兩等,到了南京胡大人那里,我要你好看……”
戚繼光濃眉一挑,目中涌出怒色,陸漸驀地踏上一步,從桌邊拿起自家包袱,冷笑道:“不就要銀子么?拿去?!蹦枪俨罱舆^包袱,但覺十分沉重,打開一瞧,盡是白花花的官銀,不由得眉開眼笑,遞給屬下,又親自躬身,將滿地碎銀一一拾起,揣進袖里,呵呵笑道:“好說好說,銀子夠了,什么都好說?!鞭D(zhuǎn)身招呼眾差人道,“將這位參將大人鎖了,別鎖太緊,松動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