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等慘事,女子花容失色,臉顯戚戚。沈玉林察言觀色,說道:“姑娘嚇著了?其實我聽過另一種說法,說是父被賊抓后,子孝,愿以身代替。賊感動而放了父親,但父受了驚嚇,回家后即身亡。夜里停棺待殮,突然棺里有剝剝之聲,打開一看,父手足伸展活動,竟然復(fù)活了。他還對人說:魂游泉下,無異人間,見王者,謂我大本無虧,令再入人間以享上壽,于是醒來,宛如大夢?!?/p>
女子半張著嘴,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回過神來說:“你騙人,死人如何能復(fù)生!”
沈玉林嘿嘿一笑:“姑娘若能取下帽子來,我就告訴你是不是真的?!?/p>
女子哼一聲不回答,又自去聽說書,此時說書先生講到向榮臨終豪言:向榮死時忽然躍起呼道:吾死當(dāng)為雷神殛賊!后人有詩曰:將軍上游奮臂呼,下游問有防兵無?大魚脫網(wǎng)小魚死,一面獨張三面弛。孤軍撥浪向長淮,不到江東追不止。城頭大星忽然墜,六軍慟哭群賊賀,一席風(fēng)云泣鬼神,雷霆立劈頭顱破……
沈玉林見女子眼中隱隱有淚光,臉上卻現(xiàn)豪情,因此說道:“姑娘是不是恨自身不是男兒,不能如向榮將軍一般殺敵,建功立業(yè),為后人所傳頌?”
女子臉上一紅:“我哪有這種念頭?即便生為男子,在這寧河鎮(zhèn)能做的也不過是熬鹽糊口而已?!?/p>
“那姑娘何以不著女裝,要扮作男子?”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她意識到和他聊起天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為掩蓋窘態(tài),一邊說,一邊順手拿起面前小碟里的花生仁,放到嘴里。吃了幾顆,突然想起這干果點心是對面這個男子所要,自己還嘴硬說過不吃,此時卻主動吃起來,更加羞紅了臉。茶樓里人多,本來就悶,她一頭秀發(fā)捂在帽子里,這時一急,汗都出來了。
沈玉林微微一笑,拿出一張白色的絲帕說:“姑娘拿去擦擦汗吧!”
他伸手遞過去,她卻并不接。忽然一陣風(fēng)從窗外吹來,把絲帕吹得離了他的手,在空中展了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蒙住他的臉。她見此情景,不由得又展顏一笑。
風(fēng)過后,絲帕從沈玉林臉上滑落,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哈哈笑道:“姑娘終于三笑了,美呀!”
此時說書先生已經(jīng)說完書離去,茶樓的喧嘩更勝剛才。女子板起臉來,恢復(fù)了拒人千里的姿態(tài),站起身來拍一拍衣襟,自顧走了。
沈玉林叫道:“喂,姑娘別走,還沒得知芳名呢!”然而女子早已去得遠(yuǎn)了。
他這一嚷,沒把女人叫回來,倒嚷來了天悅客棧的老板劉天悅。劉天悅端著自己的茶碗,坐到他的桌前,呵呵笑道:“沈老板真是風(fēng)流呀,整日泡在藏春樓,也不來照顧我的生意,今天獨自出來散散心,又看上趙老板的掌上明珠了吧?”
“你說誰?哪個趙老板?”
“本地三個大鹽灶之一的廣寧灶老板趙源清呀,這姑娘就是他的獨生女趙云珠。沈老板也在寧河鎮(zhèn)混了好幾年了,怎么連這都不知道呢?是被藏春樓的姑娘迷花了眼,看不到外面的女人了吧,哈哈!”
“哪里哪里,劉老板見笑了。今日不過閑來無事,正好遇到這趙云珠姑娘,隨便聊了幾句而已。”
“沈老板要是中意云珠姑娘,本來倒是件美事,可惜呀可惜,正好晚了一步。”
“哦,怎么了?”
“云珠姑娘剛和天祿灶張老板的兒子張繼業(yè)定了親。”
“張?zhí)斓摰膬鹤雍孟襁€小吧?”
“是呀,足足比趙云珠小六七歲呢!”
“啊,這姑娘品貌不俗,怎么會下嫁這么個小男人?”
“你不知道,趙源清膝下無子,夫人又早亡,只得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做男子打扮,當(dāng)做男兒來養(yǎng)。多年來嬌慣縱容,加上沒有母親調(diào)教,結(jié)果把個好好的女兒家,養(yǎng)得脾氣驕橫,性子暴烈,要做什么就非得做什么,不然動不動以死相要挾。
等長到十七八歲,該找婆家了,才發(fā)現(xiàn)全無女子之德行,既不會針線女紅,又不會洗衣做飯,對長輩也無恭敬之心,家里雖然有錢,但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也不缺錢,都不愿意找個難以管制的媳婦,窮家小戶倒是愿意,但趙家又瞧不上。這么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到了二十多歲還沒定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