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捉了兩只老母雞，拎著去了夏家。夏家無力修復被洪水沖毀的屋頂，只用竹篾席馬馬虎虎在屋頂上蓋了一層，用碎磚壓上。塌掉的半邊墻也用竹篾席糊上，湊合著擋擋。門被沖走了，砍了一些竹子排起來擱在門的位置，輕輕一腳就能踹開，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看著那歪歪斜斜的門，蒲青蓮突然很是心酸，夏子謙給多少人家做過大門啊，他做的門是多么牢固美觀，可是他自己家卻做不起一扇門……他還會做那么多精美的家具，各種樣式，各種各樣的雕花?？墒撬约旱募依飬s四壁空空……

還沒進屋，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囮嚳蘼?。蒲青蓮心里一驚，急忙叫門進去。

只見夏子謙躺在一張擱在兩根長凳的竹涼板上，身下鋪著一層破棉絮，身上蓋著兩床補丁重補丁的破被子，正在那里不停地打著寒戰(zhàn)，摸一摸額頭，卻又燒得燙手。他人已經燒糊涂了，迷迷糊糊中竟沒認出蒲青蓮來。

蒲青蓮嚇壞了，抱著他哭道：“子謙哥哥，是我呀，我是青蓮??！你怎么病得這么重，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呢！”

她緊緊地抱著他，只感覺兩床被子下那個身軀不停地顫抖著抽搐著，牙齒咯咯作響，抖得她心里一陣陣發(fā)慌。

夏子謙的母親抹著眼淚道：“大夫說他的傷口被臟水感染，細菌進入血液，中毒了，再拖下去會發(fā)展成敗血癥，就沒救了！他可是我們一家的頂梁柱啊，他要是倒下了，丟下我們可怎么辦呀！”

“鎮(zhèn)上大夫治不了？”

“大夫說，這病吃中藥見效慢，得去大醫(yī)院輸液，用一種什么特效針藥才能救?？晌覀兡挠绣X去治！這孩子從小孝順，辛辛苦苦掙點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拿給家里了，可憐自己沒享過一天福就要走了……我對不起他呀！”

“您別這么說，夏子謙一定會好起來的。咱們讓他到城里醫(yī)院治去，錢我來想辦法?！逼亚嗌彺蚨ㄖ饕庖认淖又t，父母都去世了，她不能再失去他。

“青蓮，你是個好閨女，我知道你從小和咱家子謙要好，你不忍心看他病重……可是我聽說楊家對你也不大好，你這樣幫我們，楊家知道了只怕要為難你呢！”

“伯母，您別擔心這些事，救人要緊，再怎么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子謙不治呀！”

回去后，蒲青蓮趕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飾都當掉了。這次回來她是為母親辦喪事的，身上戴的首飾不多，她本想回楊家偷偷另拿些出來當掉，又怕回去后就出不來了。而且這些首飾都是楊家買給她的，少個幾件還可以說不小心弄丟了，如果都沒了過年過節(jié)時要求戴出來就要露餡。

她擔心錢不夠，有點犯愁，突然想起老屋里還有母親留下的幾十只雞和沒吃完的米、面、玉米等，于是把它們都賣了。時值饑荒，這些雞和糧食賣的價錢不錯。這點娘家財物，想必楊家不會和她計較，要她交出來。

蒲青蓮把這些錢拿去交給夏子謙的母親，對她說：“趕緊讓夏子謙去城里治病吧，要是他好了，記得找人來跟我說一聲??！”

夏子謙的母親千恩萬謝地收了，讓一個小兒子陪著夏子謙去城里。夏子謙已經不能行走，是被人抬到船上的。蒲青蓮眼淚汪汪地看著船漸漸駛離視線，心想若是子謙哥哥治不好病，自己卻連最后一句話都沒能和他說上……

常福生賣掉房子，帶著妻兒搬到了長江邊上。他上山砍了些竹子，阿秀自己編了些竹席，搭了個房子。說是房子，其實也就是個勉強能蓋住頭上那片天的窩棚而已。里面也沒有家具，只有一張擱在石頭上的竹涼板，還是自己用竹子扎成的。被子也只剩下了一床，四個人躺在一塊兒根本蓋不全，好在天氣還熱，暫時還不要緊。

常福生很想把房子蓋好一點，但實在無能為力。他內疚地看著阿秀，看著采采和虎子。孩子們正為這樣的家而感到新奇，在那里東看看西瞧瞧，摸一摸作墻用的透光的竹席，又躺上竹涼板打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