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些陰森的溶洞,穿過狂風呼嘯著仿佛有妖怪出沒的風洞,蒲青蓮來到了那個有著金盆映日奇景的溶洞。天色已近傍晚,沒有太陽,也就不可能有金盆映日的景象出現(xiàn)。但從洞中射下的天光,還是映照得洞里比別處亮堂,那光如同一個大光柱從天上徑直照下來,照到正對著的湖面上,使那一處形成一個圓圓的光圈。
由于天氣寒冷,那碧綠的湖面上起了一層白蒙蒙的霧氣,看起來反倒熱氣騰騰的。在天光的映照下,似霧氣繚繞的仙境一般。湖水的綠不再是清澈的晶瑩剔透的,而是凍住了似的黏稠的綠,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把那綠一把掬起。
蒲青蓮走到水邊,一件件脫去笨重的冬衣,脫得干干凈凈,一件不留,寒冷使她不由自主將雙臂抱在胸前。她戰(zhàn)栗著慢慢地、一點點地走進水中,水漸漸漫上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胸口,寒冰一樣的水如刀子般鋒利,緩緩地切割著她的肌膚,帶來冰涼的疼痛。
整個身子浸入水中之后,寒冷如一床被子把她包裹了起來。當她站立不動的時候,她不再感到冷了,而當她繼續(xù)走動起來的時候,水像寒風一樣吹過她,使她瑟瑟發(fā)抖。
她緩緩地走到了那處天光形成的圓圈里,絲絲霧氣在光線里升騰回旋著,好像要把她的靈魂帶走。她知道這里就是那次呈現(xiàn)金盆映日奇景的地方,是她和子謙哥哥第一次肌膚相親的地方,雖然沒有金色的太陽,沒有子謙哥哥的懷抱,站在這里,她仍然感到非常的親切和心安。
她舉起雙手,伸向空中,沐浴在圣潔的光線里,感到自己已經(jīng)洗去所有的罪孽,變得無比潔凈。她一次次掬起湖水,兜頭淋下,沖洗著自己,那水如一把把寒冰做成的小刀,劃過她的面頰,又無聲無息地融入水中,消失無蹤。
回到岸上,她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衣裙,絲綢的料子細滑無比,輕輕地妥帖地撫著她的肌膚。她坐在湖邊,用一把彎彎的木梳細細地梳理著黑色的長發(fā),木梳上面刻著一棵桂花樹,樹下有一只小白兔。這把月亮般的木梳子是夏子謙在多年前為她做的,只因有次她開玩笑說要把彎彎的月亮當梳子……
妝罷,她站起身來,喃喃說道:“子謙哥哥,你不會寂寞了,我馬上就來陪你,再也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一個多月之后,住巖洞的鄭三到山上撿柴,追著一只野兔來到了這個溶洞,看到一幅令他永生難忘的畫面:一個白衣飄飄的女人懸在湖面上,在迷蒙的天光中,如同剛從水面冉冉升起,又好似從天上剛剛降下……仔細一看,女人是用兩條藤蔓系在湖兩旁的鐘乳石上,然后再把自己掛到上面去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爬到中間去的,更不知這么費力地尋死是為個啥。
這個白衣女人低垂著頭,長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孔,僵直的身體紋絲不動地定在半空。突然,不知是有風還是怎的,她滑溜溜地打了個轉(zhuǎn),白衣飄揚,面上的發(fā)絲飛起,現(xiàn)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鄭三嚇得一個激靈,丟下手里抱著的枯枝,轉(zhuǎn)身便逃,嘴里大喊著:救命啊,有鬼??!有白衣女鬼啊!
他凄厲的叫聲回響在山間,驚起一只黑色的鳥兒,也呱呱叫著飛上了天空。陰霾的天空下,寧河鎮(zhèn)靜靜地依山傍水而臥,大雪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不動聲色地將一切掩埋。
春天終于在人們的翹首以盼中到來了,春天讓人們看到了希望,但春天也是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饑餓還是在繼續(xù)著。好在這一年滿山的竹子都結(jié)出了竹米。那竹子先是在枝丫上開出細小的花朵,然后結(jié)出來像稻子一樣的東西,有一層殼,去掉后蒸著吃,不粘鍋,還有油氣,解救了不少寧河鎮(zhèn)上的饑民。
聽老人們說,竹米不是年年結(jié),在上天解救饑民時才會結(jié)。鎮(zhèn)上的人們對老天爺又有了好感,覺得它雖然降了不少災(zāi)給寧河鎮(zhèn),卻也沒有完全拋棄這鎮(zhèn)上的人們。
常福生一家,艱難地度過了這個冬天,也開始計劃重新把窩棚搭起來。這年冬天的大雪,連鎮(zhèn)上的房屋都壓塌了不少,何況他那個用竹篾席、竹片搭成的簡陋窩棚。在多次重建之后,他放棄了想靠這個破棚子過冬天的打算,帶著老婆孩子像鄭三一樣住進了山上的巖洞。好歹巖洞不怕雪壓,又能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