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天氣晴好,江水卻流得很急,常福生和伙伴們都不敢掉以輕心。這一路要過不少險灘,金灘航道狹窄,還有許多交錯屹立的巨石,船一進漕口,就如離弦的箭,稍不留心,便會觸礁沉沒。與金灘相連的是丈八灘,長達數(shù)里,船行下水艱難,行上水更難。據(jù)說丈八灘的名字由來,是因妻子在家已織完一丈八尺布了,丈夫還沒有把船拉上灘。足見其行船的艱難。
但是這些灘都不算最險,崆嶺才是最險的險灘,自古有“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的說法。青灘長約一公里半,在長江枯水季節(jié)水流最急,落差最大。泄灘長一公里,寬四百米,水面流速每秒達六米左右。崆嶺就是指空船才能通過,這里航道窄,水流急。船工根據(jù)長期行船積累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出一個闖灘的辦法:只有順著水勢,對著江心那座奇異的礁石行船,就能憑借漩渦回流的沖力,繞過礁石,沖出險灘。所以礁石上刻有“對我來”三個大字。
這天,要過崆嶺險灘了,水流帶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漩渦,發(fā)出咕咕咕的可怕聲音,翻滾著、奔騰著。船老板不敢呆在船上,早早下來跟著拉纖的人走。滿載著貨物的船被水沖得有點失控,船老板神情緊張地注視著船的動靜,就算船不毀,萬一發(fā)生側(cè)翻,貨物掉水里也就都沒了。
常福生領頭唱起過險灘的號子《鬧巖灣》:
纖頭:抬頭望。纖尾:嗨!
纖頭:把坡上。纖尾:嗨!
纖頭:大彎子。纖尾:嗨!
纖頭:前松后緊!纖尾:嗨!
纖頭:腰桿使勁!纖尾:嗨!
纖頭:扯到!纖尾:嗨!
纖頭:只會號子不合腳,纖尾:嗨著!
纖頭:爬巖跳坎各照各。纖尾:嗨著!
船馬上就要到江心的礁石了,這時得依靠船上的船工掌好舵,順著水流借漩渦的回旋力繞過礁石,只要繞過礁石了,就能順利沖出險灘。
正在船工們齊心協(xié)力斗激流的時候,天上傳來隆隆的飛機聲,日本飛機又來轟炸了!日軍知道寧河鎮(zhèn)產(chǎn)鹽,一直想摧毀這個地方,破壞鹽的生產(chǎn),這段時間老是派出飛機來轟炸。由于寧河鎮(zhèn)夾在兩山之間,地勢狹長,幾次投彈都沒能炸到鹽灶,有個炮彈還投到了一個產(chǎn)糖作坊的糖缸里,被黏稠的糖液包裹了起來,成了啞彈沒有爆炸。但有些炸彈投到江里,倒是炸毀了不少船只。
這天的水流太急了,加上日機的干擾,船工把不穩(wěn)舵,船被浪掀了起來,一頭撞向礁石。拉纖的船工們見勢不對,急忙取下肩帶,棄船保命。然而常福生在這一剎那走了神,他突然想到采采一個人住在江邊,日機投彈會不會炸到她?一走神就慢了一步,還沒有來得及取下肩帶時,船就撞上了礁石,他被繃直的纖繩帶得飛向空中,直朝湍急的江水撲去!
在旁人看來,常福生如神仙般突然飛身而起,騰云駕霧地在空中飛行了一段,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形,一頭撲進了惡浪滔天的水中。
在短暫而又仿佛定格般的飛行中,常福生突然想起了那幾個舍不得吃的咸鴨蛋,它們幻化成采采驚恐悲傷的眼睛,他想要過去擁抱著她,安慰她,但她連連后退,沒入昏黃的水中,他摟了個空,只抱了滿懷冰涼的江水。
從小,他就置身在這江水里,像一條魚一樣在里面游泳嬉戲,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水還是那一江水,他卻不能再從水里爬上岸來……
常福生落水而亡后,漁夫老王照顧了幾年采采,也得病去世了。臨終,他把漁船留給了采采,從此采采便靠打魚為生。
采采仍住在長江邊上,她不知道除了這里,還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她從小就生長在這里,從來沒有到過別的地方,她很害怕那些陌生的地方。雖然親人都不在了,可他們都葬在了這里,媽媽和弟弟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爸爸沒能找到尸體,但她知道他就睡在他一直熱愛的大江里,成為大江的一部分。在一些起霧的清晨,仿佛還能聽到江面有隱約的號子聲傳來。她守在江邊,就如同依舊和親人們在一起一樣,心里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