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jié)，天氣總是變幻莫測，之前還是烈日當(dāng)空，熱氣讓燈籠草親吻著腳板，讓柳樹卷起了頭發(fā)。刮過一陣大風(fēng)之后，便隱隱聞到了濕潤的氣息，太陽一聲不吭地溜走了，烏云在天空拉幫結(jié)派，天光暗下來，雷聲響徹，像有人在天堂搬動桌椅。雨開始總是下得很小，像一個小孩的手指輕輕地彈著你的腦門，你剛剛反應(yīng)過來，它卻竊笑著消失了。你不去管它，它又彈了你一下。當(dāng)你以為它在和你開玩笑，它便一本正經(jīng)地下了起來，變成一個吵架的潑婦。

小油條深知這一切，剛剛刮起細(xì)風(fēng)，就開始行動了，他側(cè)著身子，一只腳碰著另一只腳，一跳一跳地，像小馬駒一樣輕快地奔跑，嘴里喊著：“咯得噠……駕?？┑脟}……駕?？┑脟}……駕?！蓖Ｏ聛淼臅r候，喊一聲長長的“吁……”。他身體往后仰，仿佛要勒住韁繩。他要叫醒那些沉睡中的人，讓他們起來收衣服。小油條挨家挨戶地叫著，不厭其煩地喊：“下雨啦，收衣服啦。下雨啦，收衣服啦。下雨啦，收衣服啦?！倍昕偸菦]那么有耐心，還沒有等大家徹底收完，它就下了起來。雨在屋頂上彈著鋼琴，落在泥巴地上則啄出一個個的窩。門楣下掛著端午節(jié)沒有用完的粽葉，它已經(jīng)風(fēng)干了，雨打在上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屋檐下堆放著廢棄的甕頭，雨落在上面發(fā)出咚咚的聲音。白茫茫的輕煙，從村東一直飄到村西，然后在曠野里散開。

有一些人還睡在竹林里，他們睡得特別死，沒有聽到小油條的聲音，這會被雨澆醒了，撒腿便往家里面跑，奔跑的還有路上的行人，剛才他們還有說有笑，這會兒，卻只能站在屋檐底下擰著濕漉漉的衣裳了，不過，他們并不抱怨，下過雨之后，溫度會明顯地降下來，晚上就可以睡一個安穩(wěn)覺了。他們把嘴張開，大口大口地吸著，像是喝著涼茶。如果有人在小油條家的屋檐下，小油條會給他端上一張長凳，如果他姆媽在家，一定會請別人到家里來坐一坐，喝一口開水。小油條家在村子的最西面，離下一個村子有五六里遠(yuǎn)，中間隔著空曠的稻田，稻田里只有幾棵瘦小的楝樹，連一間房舍都沒有。本來想跑著回家的人，看到這一片稻田，都會變得心灰意冷，他們在小油條家門口停了下來。

雨越下越大，像狗發(fā)瘋似的。有兩個女人在他家的屋檐底下躲雨，一胖一瘦，胖女人笑瞇瞇的，臉很飽滿，像吹脹的氣球。瘦女人的眼睛深深地陷進去，好像所有的人都欠了她的錢一樣。胖女人拎著小半袋化肥，瘦女人抱著一只西瓜。

下雨的時候，小油條的姆媽剛好從地里回來，她割了滿滿的一籃子豬菜，豬菜上面放著三條花皮水菜瓜。她叫小油條洗了瓜，然后卷起褲腳，坐在門檻邊咬著，一只七星瓢蟲順著她的腿肚往上爬，小油條用手指輕輕一彈，它就飛出去老遠(yuǎn)，仰在地上使勁地?fù)]舞著腳，如同撒嬌一般。躲雨的人到來時，她把她們請到了家里，瘦子把西瓜放在檐下。雨從門外溜進來，濕了一灘，小油條拿著笤帚往外掃，笤帚比他的人還要高。因為雨水聚集到一起的人們，已經(jīng)閑扯上了。

“你們是哪個村的？”小油條的姆媽問。

“角落頭?！迸峙苏f。

“東角落頭。”瘦女人補充道。

小油條一直盯著檐下的那只西瓜，一只母雞走過來，先是試探性地啄了一下，發(fā)現(xiàn)味道不錯，便又連續(xù)地啄了幾下，咯咯咯地，仿佛笑了起來?？粗鞴希∮蜅l的口水就在嘴里徘徊了，他說：“你們的西瓜要被雞吃完了?！笔菖粟s忙將西瓜抱進屋，放在自己的靠背椅下面。小油條的心里卻一直惦記著，他希望她們走的時候能夠把西瓜落下。這樣的事，以前發(fā)生過很多，有人落下過肥皂，有人落下過桃子，還有人落下過鐮刀……小油條似乎已經(jīng)嘗到了西瓜的味道。

“我們村今天嫁來的新娘子，好像是你們村上的?！毙∮蜅l的姆媽說。

“是不是叫余美鳳？”胖女人問。

“名字我還不知道呢?！毙∮蜅l的姆媽說。

“男方家是不是姓李？”胖女人又問。

“是啊，忠厚得像塊榆木的李國良，一說話就會變成紅木?！毙∮蜅l的姆媽說到這里，想起李國良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那就是了。他們家的事，還真值得一說呢。”瘦女人說。

“怎么呢？”小油條的姆媽問。

“你不知道嗎？他們兩家是換親，余美鳳的哥哥余大同腿腳不好，找不到老婆。正好，李國良有個妹妹叫李國香，這事就那么撮合起來了?！迸峙苏f。

“這還不算稀奇，媒人本來可以吃兩只豬腿的，可惜，兩家都太窮了，這謝媒人的兩只豬腿都還欠著呢，要到過年殺了豬才能還了?！笔菖苏f。

“我還真不知道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換親啦?！毙∮蜅l的姆媽驚嘆道。

小油條光聽他們講話，沒注意自己的鼻涕流了下來，他用嘴一吸，鼻涕就進了嘴，變成了面條。他仰著頭問：“什么叫換親?。俊彼穻尩闪怂谎壅f：“屁大的小孩，操這些閑心干嗎?！毙∮蜅l不說話了，嘴巴翹得高高的，上面可以掛個醬油瓶。他心里想，我要去告訴余美鳳你們在背后講她的壞話。

“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情，一句話就把兩家的大難題都解決了?！迸峙苏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