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過還不都是一輩子。”瘦女人說。

小油條的姆媽說：“新娘子還是蠻漂亮的?！?/p>

胖女人說：“說起來倒是有點可惜，本來給她說了一個教書先生?！?/p>

“還是城里人呢！”瘦女人補充道。

小油條的姆媽本來想說，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當(dāng)初也差點嫁給了城里人。但她卻長長嘆了口氣說：“唉……真是可惜了?！?/p>

小油條聽著他們的談話，覺得頭開始沉重起來，他趴在姆媽溫?zé)岬拇笸壬?，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天色像灰喜鵲的羽毛。雞早已經(jīng)匯集到屋檐下，等待主人給它們喂晚餐，然后便回窠休息了。它們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其中有一只公雞，個子特別大，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它不時地跳到其他雞的背上，去啄它們的雞冠，有幾只旁觀的母雞，撲著翅膀，像是在鼓掌。小油條總覺得它就是田小胖，因為田小胖個子大，平時總是喜歡欺侮他。

雨早已停了，空氣像一件漿洗干凈的衣裳，風(fēng)吹動時，帶來樹葉苦澀而又清新的氣息。氣溫涼了許多，幾個戴草帽、赤著腳的大孩子回來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小油條的阿哥，他下午去釣魚了，魚裝在一個塑料袋里，上面扎了幾個小眼，水從里面逃出來。小油條的阿哥，今天收獲不小，一共釣了三條鯽魚，兩條柳葉魚。他開始?xì)Ⅳ~，刀子切開魚肚時，它張大嘴，仿佛是在喊痛。魚肚子剖開了，抹了鹽，放在盤子里，它還在擺動著尾巴。小油條蹲在旁邊看著，將魚泡踩破了。

天黑的時候，紅燒魚也做好了。小油條溜到了廚房，他剛想用手去拈的時候，被他大大發(fā)現(xiàn)了，腦門上吃了一顆硬蠶豆。他姆媽說：“看看你的手，黑得像烏龜爪爪?！彼蟠笳f：“還不快去洗手?！毙∮蜅l正想從木桶里舀水，他姆媽說：“到河邊去洗，要不然，把水都洗成墨汁了，把白臉盆都洗成黑臉盆了?！苯K于可以吃飯了，小油條在門口的場院上擺了一張小桌子、幾張靠背椅，菜一樣一樣地上來，除了紅燒魚，還有炒長豆和老鹽菜。小油條的大大像往常一樣喝著燒酒。小油條則不停地吃著魚，魚的味道真鮮啊，小油條感覺眉毛都快掉下來了。他大大去添飯的時候，他偷偷喝了一口酒，辣得直吐舌頭。

夜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村子里響起了尖銳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連綿起伏，像高高低低的山巒。小油條趕緊放下飯碗，朝村子深處奔去。田小胖家門口早已圍了很多人，小油條覺得大人們的褲襠像球門，他從中間穿來穿去，像一只調(diào)皮的皮球。他看到躺在竹床上的田小胖，臉已經(jīng)發(fā)青了，胖乎乎的身體像一只冬瓜。小油條看到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便說，他在裝死。因為，平時，打架的時候，田小胖最喜歡裝死。他的姆媽哭得死去活來。他的大大找醫(yī)生去了。這個經(jīng)常欺侮小油條的田小胖，早已經(jīng)斷氣了。原來，田小胖今天睡午覺的時候，偷了他大大的錢，全部買了冰棒。他一口氣吃了二十三支，回來后，便躲在閣樓的草堆里，不知道怎么就死掉了。有人說是活活凍死的，有人說是碰上鬼了。晚上家里人找他吃晚飯，找遍了村子都沒有找到，他姆媽上閣樓去拿稻草，才發(fā)現(xiàn)在草堆里縮成一團的田小胖。大家散去的時候，嘴里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其間還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小油條總感覺像是電影剛剛散場。

回家的時候，經(jīng)過李國良家，小油條看到了站在窗戶里面的余美鳳，她可能是唯一一個沒去田小胖家的人。小油條想問她為什么不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管的事情太多了。他自言自語道：“這事，好像村長不該管?！?/p>

那一個夜晚，比任何一個夜晚，都更加悠長、稠密。小油條晚上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田小胖給他吃棒冰，田小胖說：“我死了，你會來看我嗎？”小油條說：“我才不來呢?！碧镄∨终f：“把冰棒還給我?！毙∮蜅l不給。突然，田小胖的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臉拉得長長的。他們打了起來，小油條被壓在了下面，小油條使出往常的絕招，朝田小胖的手臂咬去，他幾乎用完了吃奶的力氣，但是田小胖的手臂硬得像石頭一樣，連個牙印都沒有留下，小油條的牙齒卻一顆顆地掉在了地上。小油條嚇壞了，他又一次在床上畫了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