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良清楚地知道，如果陳有成不點(diǎn)頭，他連一粒谷子也別想從糧管所拿出來。陳有成會不會幫他，他心里一點(diǎn)底都沒有，畢竟這次谷子的數(shù)量那么大，而且，他也沒跟陳有成商量。所以，他第二天一早就來到了陳有成的辦公室。辦公室的人說：“所長還沒回來?！彼麊枺骸八L什么時候回來？”辦公室的人說：“按道理今天應(yīng)該要回來了。”李國良在辦公室里等他，陳有成桌子上的那張報紙，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其中有一個關(guān)于詐騙的報道，他記得特別清楚，還發(fā)了一陣感慨。他坐了一天，屁股都坐痛了，都沒有等到陳有成。

第三天，李國良先去了趟陳有成的辦公室，確定他沒有回來，索性來到了輪船碼頭，他坐在碼頭旁邊的一家雜貨店里，看兩個老頭下象棋。第一班輪船一靠岸，他就跳到船上去了，在船上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陳有成，他有些泄氣，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最后一班輪船是下午五點(diǎn)一刻到的，船靠岸時，陳有成第一個下船，太陽落山了，暖紅的汁液噴射出來，在街道上流淌，陳有成的腦殼上像是點(diǎn)了一盞油燈，光芒閃耀?？吹疥愑谐桑顕季蜎_上去，像急著去投胎似的。他說：“所長，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陳有成看到他，笑著說：“國良伢，你要請我吃飯嗎？”李國良說：“是啊是啊。”陳有成說：“正好，我肚子也餓了?！彼麄儊淼嚼顕技?，剛坐下，李國良就說：“所長，我要谷子?！标愑谐烧f：“你那么急，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先給我倒口水喝?！崩顕家贿叺顾贿呎f：“這次要的有點(diǎn)多。”陳有成將棉花纏火柴上掏著耳朵問：“多少？”李國良伸了兩個手指。陳有成問：“兩千斤？”李國良說：“兩萬斤。”陳有成以為自己聽錯了，吃驚地問：“多少？”李國良說：“兩萬斤。”陳有成不說話了，他顯得有些為難，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彈著，發(fā)出馬蹄的聲音。李國良說：“所長，你可一定要幫我啊。”陳有成說：“這個事真有點(diǎn)難辦。”李國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余美鳳走了進(jìn)來，看到余美鳳，陳有成的死魚眼睛就有了光芒。余美鳳說：“所長來啦?！标愑谐烧f：“你家國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余美鳳說：“喲喲喲，對所長你來說，哪里有什么難題呢？”陳有成抓著腦殼說：“如果是平時，這點(diǎn)谷子也不算多，可是過段時間縣局要來檢查呢，萬一出了差錯，我這個芝麻官可就當(dāng)不成了?！庇嗝励P說：“檢查怕什么，吃好喝好就行了嘛。我們都簽了合同的，而且，人家都付了定金了，我們違反了合同，要賠償對方的一切損失，也就是八千八百塊，我的天，八千八百啊，他賣女兒賣老婆賣房子都賠不起這個錢啊，如果賠不起錢，就會去坐牢?！标愑谐砂欀?，搖著頭。余美鳳說：“真沒辦法？”陳有成攤了攤手說：“這事不好辦。”李國良不停地抽著煙。余美鳳說：“所長，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标愑谐烧f：“我真沒辦法?！闭f完，起身就要走。余美鳳說：“所長，吃了飯再走嘛?！标愑谐烧f：“這頓飯我可不敢吃?！痹捯魟偮?，就消失在黑暗里。

李國良蔫呼呼的，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他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庇嗝励P說：“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還像個男人嗎？”聽她這么一說，李國良開始埋怨起余美鳳了：“都是你不好，你逞什么強(qiáng)呀，現(xiàn)在可好了，進(jìn)也進(jìn)不了，退也退不得，這不是要活活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嗎？”余美鳳坐在他的對面，半天都不說話，她心想，辦法總會有的。不要急，越急越想不出辦法。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喊道：“小蘋，小蘋?！甭曇粼胶霸酱?，但卻沒有人答應(yīng)她。她找遍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李小蘋。以前，她最喜歡呆在灶膛口，余美鳳連稻草都翻開來看了，還是沒找到。她又來到隔壁問國良的大大有沒有看到小蘋。國良的大大說：“沒有?！彼€不放心，在他的屋子里仔仔細(xì)細(xì)找了一遍，仍然沒有?；氐轿堇?，李國良還坐在那里，保持著起初的姿勢，余美鳳說：“小蘋不見了?！崩顕歼€在說：“完了，完了。”

余美鳳焦急起來，這么晚了，她會去哪里了呢？她到河邊去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她來到村子里，挨家挨戶地問，大家都說不知道。她回到家，一屁股坐在門檻上，身子軟得像根藤蔓。她看到李國良一點(diǎn)沒往心里去，氣得不得了，罵道：“狗日的李國良，丫頭不見了，你一點(diǎn)都不著急嗎？”李國良說：“著急有什么用？”余美鳳坐在門檻上，哭哭啼啼。這時，小油條和他姆媽來了，小油條的姆媽問：“找到小蘋沒有？”余美鳳搖了搖頭。小油條說：“我下午還和小蘋一起玩的，后來，她說要回家拿東西給我們吃，就再沒有回來?！庇嗝励P說：“你沒看到她往哪里走嗎？”小油條搖了搖頭。小油條的姆媽說：“會不會到角落頭去了？”余美鳳說：“她哪里會認(rèn)得路喲。”小油條的姆媽說：“可能是她舅舅帶去的呢？”余美鳳聽他這么一說，覺得也有可能，便往角落頭趕去，李國良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句話也不說。

她們到角落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村里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她娘家人早就睡下了，她使勁地拍著門。開門的是她姆媽，她第一句話就問：“小蘋在不在？”她姆媽說：“沒有啊，她一個人怎么可能來?！彼阏f：“那我走了。”她姆媽說：“到底是什么事？”她說：“小蘋不見了?！彼穻尨蟪砸惑@：“怎么搞的，兩個大人連個孩子都看不住?！庇嗝励P不說話，只是哭。李國良還是不說話。她姆媽說：“會不會是讓剝?nèi)似さ膸ё吡??！敝v到這里，余美鳳哭得更厲害了。李國良說：“我看，還是先回去報案吧?！彼穻屨f：“對，先去報案?！庇嗝励P說：“姆媽，我走了?！彼穻屨f：“要不要讓你大大跟你們一起去？”余美鳳說：“不用了?！彼麄兓氐桨酌ｆ?zhèn)上，感覺腿都走斷了。派出所只有一個人值班，他給余美鳳立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