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的酒看起來沒有任何的作用。
飛機在劇烈地顛簸,馬爾科姆用雙手緊握著裝酒的塑料杯,盡量不讓身上的白襯衫被弄臟。從右邊圓形的雙層玻璃窗看出去,外面是一片漆黑,盡管他很肯定現(xiàn)在還不到下午5點,而且從大阪起飛的時候,外面天色還很亮。他不太清楚風暴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因為他一直都在打瞌睡。他的頭本來一直抵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后來飛機遇上了第一波厚重的烏云,開始劇烈地上下翻騰。他一下子醒了過來,剛好看到阿卡里面色蒼白,死死攥著座椅,雙手已經(jīng)全無血色,并且不住朝暈機袋里嘔吐。
“這該死的雨季,”阿卡里指著被染黑的窗子,“我說了我討厭飛行吧?我總是很快就開始嘔吐?!?/p>
盡管胃里難受得厲害,馬爾科姆還是擠出了笑容。酒讓喉嚨感覺暖暖的,不過它并沒能幫助馬爾科姆抵抗住劇烈的身體反應(yīng)。他不知道這瓶酒是從哪里來的——可能是放在阿卡里隨身帶著的袋子里吧,但是塑料杯顯然是飛機上的,而且杯子的大小不夠,無法幫他灌下足夠多的酒,讓他徹底喝醉,從而幫他挺過還有很長一段的航程。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種抵抗暈機的本能,”他費勁地調(diào)侃著,“但是我想嘔吐一下或許也不失為一個選擇?!?/p>
飛機猛地向右傾斜過去,有一部飲料推車在機艙后部什么地方翻倒了,發(fā)出很大的撞擊聲。機艙里傳出還算有克制的尖叫,然后有人用中文在祈禱。馬爾科姆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凝固了,這好像又是那樣一個奇怪而熟悉的時刻,恐懼變成了另一種感覺——好像是癮君子所渴望的那種刺激。就是他開著卡尼的杜卡迪沖過一堆沙礫,車輪一下子離開地面所帶來的感覺;就是他看到對方前鋒逼近他,肌肉劇烈碰撞之前那一秒的感覺。馬爾科姆并不追求危險,但是深藏在他體內(nèi)的某種物質(zhì)讓他能體味危險的快感。從阿卡里驚惶失措的表情來看,他對危險可沒有同感。他和這架飛往新加坡樟宜機場的日航航班上其他的所有乘客一樣,只想趕緊把雙腳踏在地面上。
馬爾科姆吞下最后幾滴酒,捏扁了手中的杯子,然后把它塞到前面的座位袋里。飛機突然往上拉高,接著又向下猛墜。阿卡里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慘叫,然后把整個臉都栽到了暈機袋里。由于阿卡里的呻吟,馬爾科姆只能勉強聽到從機艙廣播里傳來的機長的聲音,混雜著中文和日語。馬爾科姆猜想可能是提示大家為緊急降落做準備。機長的聲音聽來很緊張,而且就在說完之前,他還突然沖著副駕駛喊了點什么。
馬爾科姆閉上眼睛,緊咬著牙齒,牢牢坐在座椅上,讓那種刺激感占據(jù)了自己。他們經(jīng)歷了一段失重,然后飛機從厚厚的云層中穿了出來。馬爾科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灰色的亮光刺穿黑幕透進機艙。他望向窗外,先是看到了整個島,然后分辨出了聚集在一起的摩天大樓,周圍環(huán)繞著相對低矮的辦公樓和一片片公園綠地。這城市看上去很小,而且很緊湊地建設(shè)在小島的中心位置。樓房修建得極其稠密,看著好像有的就是在別的樓上長出來的。不過所有的高樓都和他在華爾街看到的沒什么兩樣,而且顯然比東京和大阪的大樓要高。飛機在空中繞了一大圈,然后往機場方向降落。在這個過程中,馬爾科姆看到了車水馬龍的公路,精巧貫通的水路、樓宅區(qū),還有漂亮的、有室外游泳池的公寓區(qū)。這些都是這個漂浮在海上的小國富裕的印記。這個國家的建立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商業(yè)。純粹的市場資本主義,以一種最復(fù)雜精密的形式,統(tǒng)治著太平洋中間這個小小的熱帶島嶼。
“我已經(jīng)開始討厭這個地方了。”阿卡里抱怨著,擦拭著發(fā)梢上的汗水。
馬爾科姆看著自己的朋友,他下嘴唇處還粘著食物殘渣,臉頰現(xiàn)在變成了一種灰綠色。
“你可不能根據(jù)你在飛來的路上用過的暈機袋數(shù)目來判斷一個國家。而且在見里森之前,你最好把自己收拾干凈。如果他跟希爾斯那伙人一樣愛干凈的話,我們倆很有可能直接給他扔上下一班飛機趕回去?!?/p>
起落架終于在金屬碰撞的聲音中伸展開來,飛機開始了著陸前最后一段航程。馬爾科姆拭去了眼角殘存的最后一絲睡意。他的肌肉已經(jīng)停止了抽搐,前一秒的刺激感已經(jīng)蕩然無存,就好像壓根沒有存在過一樣。他知道有些人喜歡費盡心機去尋找那種感覺。那些真正尋刺激的瘋子,每天追尋的都是那些必定會導(dǎo)致生命危險的所謂刺激情形。馬爾科姆知道,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某個地方,他也擁有能使他成為那種人的物質(zhì),但是他永遠不會讓它成長起來。他已經(jīng)滿足于在這種時刻來臨時體驗和享受刺激,不過他對自己還有控制。
他尋思著卡尼、里森、約瑟夫·杰特他們會不會也是渴望刺激的人,靠感受冒險所帶來的刺激生存,因為他們做的可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大買賣。每天做兩億美元的大買賣和開著杜卡迪飛越沙堆或是坐著飛機穿越雨季風暴比起來,感覺是不是也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