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過去了。冬天到了,關(guān)外氣候更為寒冷,野外訓練和勞動更加艱苦,在凍土上挖壕,一鎬下去一個白印,把手都震得生疼。
車震又幾次勸張自忠回家求學,另尋出路。張自忠仍然咬牙堅持。他對車震說:“團長放心,我能堅持下來。不吃苦難,怎能以成大器呢?!避囌鹨矠檫@個年輕人的堅韌不拔精神所感動。
這年冬天,張自忠給他七弟張自明寫了一封信,這也是離家數(shù)月,投軍以來給家里的第一封信。信中說了投軍幾月來的艱苦軍旅生涯:
“……兄自濟南到新民屯業(yè)經(jīng)數(shù)月,所有軍中一切情形,均已嘗著。同來者六人,因吃不下苦頭,均已回鄉(xiāng),惟兄一人硬著頭皮干下去。當兄來新之始,車公幾次勸兄回家求學,言外膏梁子弟,如何能吃此苦,勉強一時,決不能堅持到底,故不如早去為善也。塞外奇寒,值此嚴冬,每日下操,手足皮膚均已凍僵,操畢回營,須先立戶外,稍緩須臾方可入室,否則冷熱相激,骨節(jié)溶化,手指耳鼻即脫落矣。除下操外,扛米抬炭,掘壕堆土,終日工作,休息時間甚少。以故肩腫膚裂,筋骨酸痛,其苦況實有不堪言狀者。當兄創(chuàng)重時,肩臂腫潰,不能荷物,同棚中友好,代兄工作,以兄替其寫家信也。家中一切請弟代勞,并請稟告母親,待我的成就后,再回家叩見,祝母親玉體金安……?!?/p>
一年過去了,張自忠歷經(jīng)艱苦的磨礪,終于挺了過來,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現(xiàn)在他是什么樣的苦都不怕了。
三
1915年初,車震升任第三十九旅旅長。同年秋,該旅奉命由新民縣移防綏遠平地泉(綏遠,舊為省,后并入內(nèi)蒙,平地泉今屬山西)。由新民經(jīng)豐臺到豐鎮(zhèn),他們是乘的火車,但豐鎮(zhèn)以西,則不通鐵路,全旅只能徒步行軍。士兵們都是全副武裝,背負幾十斤,日行百余里,一天走下來,便疲憊不堪。每到宿營地,士兵們支起帳篷,倒頭便睡。這時已是暮秋天氣,霜寒露冷,每個士兵,只有一床軍毯裹身,半夜常被凍醒,經(jīng)過年余歷練的張自忠,已能吃下這個苦了。
1915年到1916年,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仍然是個動蕩的年代。這年12月底,袁世凱復辟稱帝。蔡鍔等通電宣布云南獨立,并組織護國軍討伐袁世凱。各省尤其是南方各省紛紛起而響應。
1916年初,張自忠所在的第二師,奉袁世凱之命南下援湘,鎮(zhèn)壓護國軍。張自忠只是一名士兵,只能聽上面的命令辦事,是非曲直可無權(quán)過問,也過問不了。
進入湖南后,第三十九旅駐長沙,第四十旅駐岳州。這樣一來,就是身為旅長的車震,也成了袁世凱鎮(zhèn)壓革命的工具。
當時湖南將軍湯薌銘,是袁世凱的親信。第三十九旅入湘后,湯薌銘為了拉攏車震,便將該旅擴編為湖南第一師,升車震為師長兼長(沙)岳(州)鎮(zhèn)守使。張自忠也被車震升任為師部參謀。但是,由于這支部隊已成為反對革命的袁世凱的工具,因而也就注定了它最終必然失敗的命運。
第三十九旅擴編為湖南第一師,車震升為師長兼任長岳鎮(zhèn)守使,師部設在長沙。張自忠調(diào)任師部參謀,自然也住在長沙。
這些天來,不僅是長沙,就是整個湖南,都像一鍋燒開了的粥,亂糟糟的。謠言蜂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聽得到這樣、那樣的謠言。說蔡鍔已率大軍從云南出發(fā),要經(jīng)四川,入陜西,揮師直搗北京,一路上得到各地的響應。南方各省都紛紛通電聲討袁世凱稱帝。孫中山在廣東要發(fā)動第三次革命,組織軍隊北伐。黃興在南京、陳英士在上海也在組織討袁軍。熊克武、楊滄白在重慶討袁,熊克武任四川護國軍總司令。湖南四十八縣代表在靖縣宣布湖南獨立,公推程潛為護國軍湖南總司令,誓師討袁。趙恒惕被任命為湖南護國軍第一師師長,率部將攻打長沙,聲稱先捉湯薌銘,后討袁世凱……。
張自忠是同盟會員,從內(nèi)心上講,自然是擁護孫中山,反對袁世凱的,所以他也希望袁世凱失敗。聽到這些謠言,他是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袁世凱叛變革命、恢復帝制畢竟不得人心,所以現(xiàn)在舉國上下一片聲討反對。他擔心的是,現(xiàn)在他所屬的這支部隊,已成為革命力量之的,必然會受到護國軍首先是在湖南的護國軍的攻擊,成敗難料。這對他投軍報效國家的前途,影響頗大。
他不贊成車震那種舊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缺乏政治遠見,依附湯薌銘的作法。但他位卑言輕,左右不了車震改變立場,改弦更張。
到底他該怎么辦?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整個湖南,已是民心不穩(wěn),軍心不穩(wěn)。民心完全倒向了護國軍;軍心,普遍流露出一種厭戰(zhàn)的情緒,不愿同護國軍打仗。
1916年,謠言變成了現(xiàn)實,湖南護國軍第一師在師長趙恒惕指揮下,大舉進攻長沙。也不知是城內(nèi)有間諜或者是軍隊里有護國軍的內(nèi)線,總之趙恒惕的第一師,很輕易地攻進了長沙城。城內(nèi)頓時大亂。
袁世凱的心腹湯薌銘得報,慌忙化裝逃跑了。
車震率領(lǐng)的湖南第一師,本就軍心渙散,無心戀戰(zhàn),加上孤軍無援,所以沒有什么抵抗便潰退了。逃的逃,降的降,本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卻因參加了非正義的戰(zhàn)爭,竟然不堪一擊,全軍覆滅。車震一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也只好步湯薌銘的后塵,只身逃離長沙。這一戰(zhàn)失敗,使得他心灰意冷,便返回臨清,從此解甲歸田,不再作領(lǐng)軍征戰(zhàn)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