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激烈的戰(zhàn)場槍聲終于沉寂了。硝煙仍籠罩在上空，天仍在下著雨 ……

谷瑞雪身中三彈，左肩、左大腿、右臀負(fù)傷，躺在麥田里，奇跡般地躲過了敵人兩路搜索，因在他躺的不遠(yuǎn)處，有一具手槍營戰(zhàn)友的遺體，裝束和他一樣，身上也是九龍袋，“二十響”，大片刀，大概敵人將其認(rèn)為是他，才使他逃過了搜索。谷瑞雪躺著，流血過多，又有幾天沒吃飯，子彈打完了，“二十響”也打壞了，實(shí)在不想動。

天慢慢黑下來，雨也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谷瑞雪趕到前邊不遠(yuǎn)的一個村莊，恐怕村里不安全，便在村邊的竹園里“睡”了一夜。餓得難受，就在麥田里搓點(diǎn)麥子吃，渴得厲害，就到小溪邊捧點(diǎn)水喝。傷口疼痛，就咬牙堅(jiān)持著。心里只想著，一定要活著回去，把總司令和戰(zhàn)友們壯烈殉國的情況匯報上級。

第二天清晨，谷瑞雪握著打壞了的“二十響”，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村子，村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突然，一個身著便衣的人，手里提著手榴彈，正小心地一邊四下探望，一邊前進(jìn)。谷瑞雪突然上前，用“二十響”指著他大聲說：“不準(zhǔn)動！”那人先是大吃一驚，稍一停頓，便高興地說：“自己人！自己人！”原來來人是騎兵第九師的偵探，是來找總司令部的。谷瑞雪沉痛地告訴他說：“總司令陣亡了，手槍營的官兵已傷亡殆盡，你要找總部，現(xiàn)在總部只剩我一人了?！彪S后，這偵探才將谷瑞雪挽扶到騎九師師部，向張德順師長報告了張自忠壯烈殉國的情況。

5月16日下午，日軍開始清掃戰(zhàn)場一一名少校軍官看到一具著黃色軍裝的尸體，身上還蓋著大衣，估計是位將軍，他走近搜查死者的遺物，從左胸兜掏出一支派克金筆，一看，上面鐫刻著“張自忠”三個字！少校不禁倒退幾步，他才驚魂方定地端詳起仰臥在他面前的這個軀體魁梧、血跡滿身的巨人來。他“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遺體行了一個軍禮。又忙叫人找來擔(dān)架，將遺體抬往戰(zhàn)場以北20里的日軍第三十九師師部。

正當(dāng)日軍七手八腳將張自忠的遺體抬上擔(dān)架時，被日軍剌傷，昏倒在血泊中的馬孝堂少校，從昏迷中驚醒，微睜雙眼，欲看究竟，不料被日軍發(fā)覺，當(dāng)即將其捆綁起來，同另外六名傷兵一同押往第三十九師師部。

日軍第三十九師師部設(shè)在陳家集，參謀長專田盛壽上校，在“七七”事變前，任中國駐屯軍高級參謀，與時任天津市長的張自忠見過面，“七七”事變中又作為日方談判代表之一，多次與張自忠會面于談判桌前。

專田盛壽將抬來的遺體一看，確認(rèn)死者系張自忠無疑，震驚之余頓生敬意，見其血肉模糊，便立刻命軍醫(yī)用酒精把遺體擦洗干靜，用繃帶裹好。隨即派人在一木匠鋪里找來一付棺材，將張自忠遺體收殮入棺，淺葬于師部陳家祠堂后山之南，大概是部隊(duì) 開拔在即，尚未蓋土，只把棺材擱置在地，墳頭插著一塊用日本人的指路牌作的靈牌，上面寫著“支那總司令張自忠之墓”。

日軍第三十九師擊斃張自忠，師長村上啟作和參謀長專田盛壽為慶?！皳魯缽堊灾抑荨?，當(dāng)晚，在師部陳家祠堂設(shè)宴賀功。但由于南瓜店之戰(zhàn)，張自忠吸引了日軍主力，湯恩伯之第十三集團(tuán)軍乘虛襲取棗陽。16日晚，園部和一郎急調(diào)第三十九師連夜北上攻奪棗陽。

喪心病狂的村上啟作和專田盛壽，為了忙于北上，在酒席間將馬孝堂等七名戰(zhàn)俘，押到桌前勸降，遭到拒絕。即氣急敗壞地下令，將此七人押至陳家集村頭一大堰塘邊全部殘殺。

16日下午，槍聲慢慢停息了，陳家集的居民王心角、王心福、尚禮堂和陳書元躲在陳家集附近一個渠溝里，后來，王心角悄悄爬上袁家灣后頭一個古墓上的蒿草雜樹中，窺視日軍的動靜。大約后半晌四五點(diǎn)鐘的時候，從南山里來了一隊(duì)日軍，押著幾個穿中國軍服的傷兵，還有一副擔(dān)架，一直進(jìn)了陳家集。

第二天早晨，王心角四人從渠溝里出來，走到陳家集崗頂上，一眼望見坡下堰塘水溝里，橫著七具我國軍人尸體。陳書元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跑在前面，剛走進(jìn)堰塘邊，一具“尸體”翹起頭來，喊了一聲“老鄉(xiāng)！”陳書元嚇得哇哇大哭，趕忙往回跑。王心角等人問明情況，一同來到堰塘邊，翹起頭的軍人，睜大眼睛，張著嘴喊：“老鄉(xiāng)，不用怕，我還活著啊，你們救救我吧！”王心角聽聲音覺得很熟，仔細(xì)一看，認(rèn)出了這是張司令身邊的馬副官。原來張自忠渡河督戰(zhàn)時，正是王心角當(dāng)?shù)捻憣?dǎo)。他們4人連忙把壓在他身上的尸體搬開，將他扶起來，送到西洼里藏著，由陳書元將其陪著，其余三人先進(jìn)陳家集探聽虛實(shí)。集上空無一人，陳家祠堂南邊放著一口棺材，他們一眼便認(rèn)出，此棺是陳家集魏華山木匠鋪給一戶姓邱的財主做的預(yù)棺 ，還沒完工，尚缺棺蓋，用一塊門板蓋著。

陳家集及周圍的日軍都走了，尚禮堂回家弄飯，王心角和王心福把馬孝堂架扶進(jìn)陳家祠堂，尚禮堂盛來稀飯和一碟腌蒜苔，一口一口地喂馬副官。

傍晚，馬孝堂請求將他送到淳河店找自己的部隊(duì)去。王心角找到王心福、周洪發(fā)、周大旺，把麥籠編起來當(dāng)擔(dān)架，抬馬孝堂去找部隊(duì)。臨走前，馬孝堂念念不忘張自忠將軍遺體的下落，王心角想起祠堂南邊那口棺材，牌位上寫有“張自忠”三個字。馬孝堂要他們將他抬到棺材處，撬開棺材上蓋的門板，天黑無法辨認(rèn)，馬孝堂就用手摸其腳上的鞋，因?yàn)樾O是他親手結(jié)的，證實(shí)是總司令的遺體后，馬孝堂放聲大哭地說：“他就是我們的總司令?。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