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戒尺“啪”的拍在她面前的檀木桌上,驚得她和桌上筆硯同時一跳,“天下想要我親傳兵法的人不知幾何!這是何等榮幸你曉得么?!你這兔崽子卻給我瞌睡……”凌帝越說越怒,想他的幾個兒子都沒有這么高等的待遇,“啪”的又是一戒尺!
“師傅!息怒息怒!”她見師傅真的動怒了,忙好言安撫,“徒兒知錯了!徒兒不該在師傅親傳兵法時打瞌睡!徒兒該死,望師傅恕罪!”
“哼!”
“好師傅,徒兒再也不敢了?!彼ξ卣f,“不過說真的,師傅這幾冊兵書,我早已倒背如流了?!?/p>
這倒是真的。這女娃天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這點倒是比他其他的幾個兒子要強。想到這兒,凌帝的表情總算緩和了一些。
她小心觀察著師傅的神情,此時忙斟了一杯茶,送到師傅手中:“現(xiàn)在正是大伏天,師傅喝口茶,莫氣壞了身子?!?/p>
凌帝鼻子里“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接過了茶杯。
確信師傅不再生自己的氣后,她才大膽地說:“不過啊,徒兒倒以為此時呆坐書齋中枯讀兵書,倒未必真的對行兵打仗有什么助益。師傅不是曾經(jīng)說過嗎,兵書是死的,兵法是活的??v然此時徒兒將這些兵書讀破了,終究也只是紙上談兵?!?/p>
“哦?”凌帝挑眉,“照這么說,你還真的想成為一名馳騁沙場、統(tǒng)領(lǐng)三軍的將領(lǐng)了?”
“統(tǒng)領(lǐng)三軍徒兒不敢妄想?!彼痤^向書齋外那高絕的紅色宮墻望去,臉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如果帶兵打仗意味著有朝一日能走出這個赤城,親自去看看這個天下,那么徒兒馬革裹尸,萬死不辭!”
凌帝默不作聲。
書齋外是煙波浩渺的玉帶河。此時隨著暑氣濡濕的湖風,吹落一片煩躁的蟬鳴。
相較于宮外的赤地千里,綠柳成蔭的赤城里已然是天上人間。許是暴風雨就快來臨,天氣稍稍顯得有些悶熱,臨湖的水榭里也是一陣山雨欲來的氣味。
“你……可是痛恨這囚籠一樣的赤城?”良久,凌帝的薄唇里輕輕吐出這句話。
她呆愣了會兒。不等她回答,他卻自顧自地說下去:“年輕時,我也曾有這種想法。這赤城,無非就是一個華麗的大墓冢,城里的人一個個都跟詐尸似的活著。嘖,”他不禁蹙眉,“有時候想要是一把火把這兒給燒了,那就開心了?!闭f著,他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徑自哈哈大笑起來。
她怔怔地望著那張邪佞卻肆無忌憚的笑容,心中有什么被輕輕觸動。然而這又是一種極模糊的感覺,仿佛水中漾動的月容,鏡中朦朧的花影,叫人捉摸不定。
在此之前,沒人跟她說起過赤城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不曾見過除了自己母親以外的親人,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雖然年紀小,在多年的宮禁生活里,她卻隱隱覺察到了自己和母親在宮中的地位,因此不是自己該做的事絕不去做,不是自己該問的事絕不去問。本來她可能就此終老在涼宮中,正如她的母親和涼宮中其他宮女一樣。
他卻像是她偶然脫軌的人生里一段如夢似幻的際遇,他成了她的師傅,她成了他的徒兒,雖然迄今為止她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教會她如此之多的東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她甚至覺得她的師傅是天上神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卻又若即若離,飄忽不定。
這天的對話,才仿佛讓她第一次真正稍稍接近這個游離的靈魂,讓她篤定地確信,他和她身上必定有某些東西是重合的。而這段對話,仿佛一枚微弱的火種深埋在她內(nèi)心的土壤里,從此讓她眼中本來云山霧罩的世界開始慢慢地,顯露出它的原貌。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意識到時辰已然晚了,再不回涼宮母親就要起疑了。戀戀不舍地向師傅告別后,她欲走出書齋。
“等等?!彼凶×怂袄鲜恰刮埂亟心悴环奖?。我給你起個名字,如何?”
她頓時喜上眉梢,撲通跪在地上:“請師傅賜名?!?/p>
他沉吟片刻:“蓮生,你就叫蓮生吧?!?/p>
看她歡天喜地地回去了,他向后倒臥在椅背上,喃喃地說:“……走出赤城嗎?蓮生,你會有這個機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