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天已經(jīng)徹底暗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更加惶急。蒼穹下的赤城高高聳起,黑黢黢的宮殿輪廓像不祥兇獸的脊背。赤城的夜靜謐得出奇,仿佛從哪里隨時都會竄出幾個魑魅魍魎來。
她迷失在那些面目相似的宮巷里。本就很少離開涼宮的她,此時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偌大的赤城里亂轉(zhuǎn)。已經(jīng)離和母親約定的時辰過去很久了,她急得眼淚都要迸出來了。
簫聲。
一縷簫聲,若有若無,若隱若現(xiàn)地從宮闈某處傳來。
夜風里,那簫聲忽遠忽近,明明滅滅,仔細聆聽,才能勉強捕捉到數(shù)個凌亂的音符。是一曲《折楊柳》,那哀傷的韻腳,仿佛是離人清淺的呢喃,纏綿地低訴著“別后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她不由自主地循著簫聲而去,待得更近,卻聽得那簫聲里多了一縷殺伐之氣,仿佛是刀刃相擊,火花四射,黑云壓城,金鱗向日,角聲漫天,霜重霞紫,聽得她不由得精神一振,腳步更快。眼前驟然開闊,閃出一片疏落的竹林,竹林里透出隱隱的幾盞宮燈。她欣喜地靠近,此時簫聲卻突然一轉(zhuǎn),變得婉轉(zhuǎn)悠遠,深沉凄愴,仿佛是一場血戰(zhàn)過后,疲倦的將士在月色中互相依靠著休憩,怠惰春風楊柳信,一夜邊關(guān)梨花白。
至此,她已經(jīng)徹底地沉醉于那簫聲中,腳邊不覺動了動,碰出沙沙的聲響。
簫聲戛然而止,唯留余音繞梁。
“誰?”暗中有人沉聲問道。
她一驚,腳尖急點,就要以輕功逃離。對方早已洞悉她的動作,兩竿翠竹向她壓來。她勉力側(cè)身扭轉(zhuǎn),手在竹竿上一搭,借力再飛。不料對方比她更快,又是一竿翠竹。如此幾個來回,她已十分吃力,那些翠竹卻仿佛長了眼似的,茂密的枝葉刮擦著她的身體,竟像網(wǎng)一樣壓得她無法逃離。
“哈哈——還不讓爺乖乖抓住了!你這擅闖竹林的小賊!”
她心中憋氣??磥砘厝?yīng)該更加苦練,如果讓師傅知道自己竟然敗在這種小伎倆上,不定又要讓她吃多少頓竹板豬蹄。不過當下脫身要緊。
打定主意,她朗聲說:“我只是不慎迷路,并非有意擅闖閣下的竹林。古人折楊柳留客,閣下如今卻這樣用竹枝留客,怕是不合待客之道吧?!?/p>
對方好一會兒沒有做聲。
待她仔細聽去,卻聽到暗器破風聲,嗖嗖向她襲來。她大驚,扭動了幾下,卻無法從竹枝中掙脫,只眼睜睜地看著那繩索一樣的暗器搭上自己的腰。對方一收繩,她連人帶繩像離弦的箭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登時疼得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幽暗的房間里,她悠悠蘇醒?;璋档臓T火恍惚地在她的臉頰上跳動。
她低頭看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那條繩子一樣的暗器緊緊地捆縛在凳子上,不由得暗嘆一聲。
“哦,醒啦?”身后有腳步聲響起,一人走到她面前來,“來來,讓爺好好看看是哪個伶牙俐齒的小賊。”
于是,她對上了一張臉。這張臉極其年輕,看上去不過大她兩三歲,仿佛剛剛舒展開來的柳葉,面頰有棱有角,眼睛黑白分明,只是右頰的一個酒窩還帶著一點幼童甜甜的奶氣。她仔細看那五官,仿佛有點似曾相識。
來人也正打量著蓮生,雖然在她昏迷時他早已細細看過,早知道是個美人胚子,但此時睜開眼睛的蓮生卻比睡著時更加生動鮮活,那雙靈氣四射的瞳仁像夜明珠子,嵌在玉盤一樣的小臉上,熠熠生輝,讓人看了目不轉(zhuǎn)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