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三周,我陷入一種聽天由命的絕望。我聽不到任何音訊,所以認定亨利不想召我回宮,而我的丈夫看來也很棘手,他不想要一個令他蒙羞的、當過國王露水情人—卻不是情婦—的妻子。這樣的女人有損于男人的聲望,這樣的女人最好就乖乖地留在鄉(xiāng)下。第二周時我又給安妮和喬治寄了兩封信,依然沒有回音。不過,到了第三周的周二,我收到了喬治字跡潦草的便條:
別灰心,我打賭你一定以為我們已經(jīng)拋棄你了。他時常談到你,我多次提起你的優(yōu)點。我猜這個月內(nèi)他就會派人來接你。你一定要保持狀態(tài)!
喬
安妮讓我告訴你她即日寫信給你。
在冗長的等待中,喬治的便條給了我僅有的一點安慰。已經(jīng)到了我守候的第二個月,宮中的五月是最快活的日子,野餐和出游時節(jié)又開始了,可每一天在我身上都走得格外漫長。
我沒有人可以傾訴,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我的女仆為我梳妝打扮時喋喋不休。早餐時我獨自坐在長餐桌頂頭,只能和那些來找我父親處理事務(wù)的申請人搭話。然后我在花園里散會兒步,讀點兒書。
漫長的午后我騎馬四處游蕩,在鄉(xiāng)間馳騁得越來越恣意。我開始熟悉從我家伸向四周的阡陌小徑,甚至開始認得一些在那些小田塊中的佃戶。我開始記得他們的名字,當我看見一個男人正在田里忙碌時,會勒馬問他在種什么,要怎么種。這對農(nóng)民們來說是最好的時節(jié)。草料被收割下來,打成捆晾干,然后堆成草垛,覆上茅草以保持干燥,備作冬季的飼料。小麥、大麥和黑麥在田里高高直立著,日漸挺拔和飽滿。小牛在母牛的哺育下茁壯成長,郡上的農(nóng)家村舍都在盤算今年羊毛售出的利潤。
這是個安逸的時節(jié),是一年辛苦勞作中短暫的歇息,在重要的收獲工作開始前,農(nóng)戶們在村里的綠地上舉辦小型的舞會、賽跑或運動。
我這個初到波琳家的領(lǐng)地環(huán)顧四周一無所知的人,如今知曉城墻周圍鄉(xiāng)間的一切,知道每一個農(nóng)戶,知道他們種著什么莊稼。當他們晚餐的時候來找我,抱怨起某個人沒有正確地打理他的條狀田,其他村民一致同意的時候,我立即就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因為我前一天路過那里,看到了那塊長著雜草和蕁麻,在周圍精心打點的田地中唯一的荒地。我輕松自如地一邊吃著晚飯一邊告誡那個佃戶,如果他的土地不能用來種上莊稼,就會被收回去。我清楚哪些農(nóng)戶種的是啤酒花,哪些種的是葡萄。我和一個農(nóng)戶約定,如果他的葡萄種得好,我可以讓父親派人去倫敦,找一位法國人來希佛堡做客,傳授釀酒工藝。
每天騎馬出游再不是苦差事了。我喜歡在戶外,聽著鳥兒在我騎馬穿過樹林時鳴唱,嗅著垂落在道路兩旁的樹籬間的忍冬的花香。我喜歡國王賜給我的那匹母馬捷絲蒙;喜歡她慢跑時的急切,她耳朵警覺時的撲動,她看到我走進馬廄院子,手里拿著一根胡蘿卜時的撒歡聲。我愛上河邊豐美的牧場,點綴著或白或黃的野花的小路,還有麥田中嫣紅的罌粟。我愛上曠野和天空中悠閑徘徊的鷹隼,它們比云雀飛得還高,然后展開寬大的羽翼,盤旋而去。
這些都是我的填充物,是打發(fā)時間的方式,因為我不能在亨利身邊,不能在宮廷。不過我漸漸感覺到即使我再也不能回到宮中,至少我可以做一個優(yōu)秀而公正的土地主。伊登布里奇以外越來越多有膽識的年輕農(nóng)戶發(fā)現(xiàn)紫花苜蓿大有市場,但他們不知道誰在種植,也不知道從哪里可以搞到種子。我?guī)退麄兘o一個在艾塞克斯郡父親的領(lǐng)地工作的農(nóng)戶寫信,為他們要到了種子和種植方法。我在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種植了一塊地,并答應(yīng)熟悉了作物對土壤的適應(yīng)情況后再種一塊地。我想,雖然我不過是個年輕女人,但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沒有我,他們大概只能在千里之外拍著桌子,賭咒這種新作物肯定能幫人賺到錢。在我的協(xié)助下他們可以親自實踐了,真賺了錢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發(fā)家致富的人,要是我祖父的故事可以借鑒,誰能說他們不會有更大的志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