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滿載著遠(yuǎn)古民眾的質(zhì)樸與純真,生動地上演在我們的面前,不過很多詩歌在流傳的過程中被披上了政治的外衣或者學(xué)術(shù)的腔調(diào),失去了原有的天然氣息。盡管如此,《邶風(fēng)·擊鼓》這首詩卻奇跡般地從未被染指,依然是一首愛情的誓約--一個被迫參戰(zhàn)戍邊的士兵含淚對遠(yuǎn)方妻子唱出的愛情誓約,穿越了幾千年的時光依然擊中后人內(nèi)心深處柔軟的地方。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意猶未盡,其中“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边@兩句太過有名,以至于整個詩歌的光華幾乎被掩蓋掉。傳說雕塑家尤爾赫斯雕刻留名后世的維納斯之時,因為雙手太過美妙,致使維納斯的完整性被嚴(yán)重破壞,尤爾赫斯不得不忍痛砍下了維納斯的動人雙臂。
《擊鼓》中的這兩句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盡管沒有華麗的語言與鋪張的修飾,只此兩句就足以震撼每一個人。看似簡單的誓言,表達出多少戀愛中人們的心愿啊?千古以來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幾個?時間飛逝,青春老去,身邊卻有一雙可以握住的手,這也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愛情有很多種,要是讓女人來選擇的話,所有的女人也許都會選擇這種--我要和你手牽手,一起老去。
此言一出,一下子把其他的愛情言語比了下去,《關(guān)雎》中的“君子好逑”顯得有些輕浮,漢武帝的金屋藏嬌顯得有些世俗,《上邪》中的“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顯得有些不切實際,只有詩中的主人公--一個戰(zhàn)士與他深愛的妻子表現(xiàn)得如此純凈,真誠得沒有一絲的渣滓,后人多少詩句演繹,多少小說表現(xiàn),卻永遠(yuǎn)難以超越,因為它已經(jīng)達到了誓言的極致。
達到極致還因為主人公沒有兌現(xiàn)他的誓言,殘缺的美才讓人遺憾惦念,形成悲劇,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戰(zhàn)亂年代,盡管這個士兵不斷期盼著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隨軍征戰(zhàn),這一天終于可以安營扎寨了,慶幸自己在上一場戰(zhàn)役中沒有死去?。∥疫€可以在這殘酷得沒有明天的征途上想念你,你成為我唯一的牽掛??!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勇氣。我的戰(zhàn)馬去哪里了,我得趕緊找到它??!要是沒有了它,要我怎么回家與你相見啊!所幸的是,我一抬頭看見它就在遠(yuǎn)處的樹林下啊!”
也許,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心有靈犀,與此同時,在家的愛人也在等待相見,時刻想念,這才加重了悲劇的程度。桃花謝了又紅了,那個人面桃花的妻子,等待了一年又一年,紅顏易老,花瓣落在她漸白的發(fā)絲上,美的讓人心碎,她遙望遠(yuǎn)方,等待著那個遲遲未歸的人,守候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
如果沒有這場陳宋之間的戰(zhàn)爭,他們可能會在一個個夏天,看山前的白鷺,聽林中的蟬鳴,在流淌的江水邊,打漁耕田;在一個個冬天,守著紅泥小爐,在燃著的燭光里,或舉杯,或親昵?,F(xiàn)實卻讓人傷心。
在戰(zhàn)鼓擂擂的沙場上,戰(zhàn)士們踴躍地操練著刀槍,丈夫此刻雖然也身在其中,但卻懷揣重重憂心。追隨著軍隊來到南方,跟隨著將軍孫子仲平定他國,但是這漫長的戰(zhàn)爭什么時候才能完結(jié)?那匹失而復(fù)得的馬更令他感慨生離死別的痛苦。想起當(dāng)日對妻子的海誓山盟,他就聲聲嘆息,只是這嘆息聲因為太過遙遠(yuǎn)的阻隔,而無法抵達故鄉(xiāng)。
《擊鼓》中的男女,明知道海誓山盟也抵擋不過時間和歲月的踐踏,但他們偏偏還是要相信,有朝一日的誓言,終會兌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