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人不如人",石君寶曾借《秋胡戲妻》這幕戲曲評判了元代窮困潦倒的文人。有錢的文人易腐敗,沒錢的文人好幻想,元代的病態(tài)社會培養(yǎng)了大批心理極度不平衡的士人。石君寶做此論斷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事實幾乎就是這樣。
鐘嗣成在《錄鬼簿》里專為"門第卑微、職位不振"者立傳,也是因為他同在此列,不想就此埋沒青史而變得一文不值。前文不止一次說到"十儒九丐"的說法,元人也多數(shù)自感地位卑下,心有怨懟。張可久曾唾棄過讀書,喬吉痛恨過官場,關(guān)漢卿笑罵人間,鄧玉賓父子只愿問道。
盼功名無望,求富貴無門,做大事純屬逞口舌之快。許多元人用情于指尖,施力在筆端,寫下無數(shù)濟世之志。然而他們總是眼高手低,擺脫不了紅塵的捉弄,在人世苦苦掙扎再掙扎,什么名、利、功、祿皆沒有得到。最終,為了自我安慰,對自己道一句"省得也么哥"。
在功名富貴求不得的情況下,元代的士人便希冀能從情場上獲得些許安慰,然而情場真的能給他們慰藉嗎?
愛情作為精神安慰品,不斷地消磨著元士人的時光。對于尋常的愛情和婚姻,士人大多選擇逃避,因為他們擔(dān)不起責(zé)任,所以大部分人都去妓院中尋芳,依靠溫柔鄉(xiāng)里欲死欲仙的滋味來擺脫現(xiàn)實的痛苦。不過。妓院的老鴇求的是財,有錢的文人子弟與妓女相戀可以,耳鬢廝磨也可以,只要公子哥們交給老鴇足夠的酒錢和賞錢,老鴇絕對不會干涉。但這樣的才子往往游戲人間,對青樓美女好時千依百順,不好時甩袖便走。盧摯與朱簾秀的苦戀就是最好的例子。世人雖不能篤定是盧摯負心,但朱簾秀畢竟不是好人家的兒女,她想和盧摯長相廝守幾乎是做夢,盧摯也不可能輕易地帶一名妓女回家。而換做無錢無權(quán)的書生墨客,即便在妓院里遇上好的姻緣,因為無權(quán)無勢,也會被殘忍地拆散。那些才子佳人結(jié)合的故事,只有在雜劇中才能遍地開花。
《西廂記》、《墻頭馬上》、《趙盼兒風(fēng)月救風(fēng)塵》、《迷青瑣倩女離魂》,哪一個不是男女主角歷經(jīng)波折終于長相廝守,諸如此類的戲劇不在少數(shù)。落魄文人在劇中盡管倒霉至極,也可以被好人家的女子相中;若是書生們與妓女結(jié)合,妓女也會成為他們求學(xué)的動力。最后書生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靚女立在門前,引頸望郎歸。男才女貌者相見剎那,抱做一團痛哭流涕,執(zhí)手互道衷情。在元人的戲劇中,真是處處大團圓結(jié)局。
然則,跳出戲外看現(xiàn)實,能相守的少之又少??峙轮挥蟹抡婧椭苤俸曛g的愛情軼事能讓一些好事者聊以慰藉。樊事真是元大都的名妓,與當(dāng)朝參議周仲宏相戀多年。周仲宏去江南做官時,樊事真立誓絕不再以色示人,如果有負于他就自毀一目。周仲宏走后,有一家富豪公子哥相中了樊事真,鴇母既怕對方財雄勢大,又心存貪念,強迫樊事真順從。不久,周仲宏回到京師,樊事真上門拜訪,直言自己被逼就范,突然拔出金簪將自己的左眼刺瞎。周仲宏又是駭然又是心痛,將她從妓院里贖了出來,收做妻室,兩人算是得了和美的結(jié)果。
樊、周和美只是建立在周仲宏的家里沒有更多說法的基礎(chǔ)上。周仲宏雖然愛樊事真,但最終也只能將她作為妾氏,即便周仲宏終身沒有妻子,以樊事真的身份也難登"大雅之堂"。
妓女想要攀高枝,實則難上加難。元前期梨園名角天然秀,因夫君早亡而一嫁再嫁,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早被要求守貞了,而藝妓無從選擇。現(xiàn)實的殘酷令妓女們無法全身心去愛一個潦倒男人。于是許多男人在溫柔鄉(xiāng)中情場失意之后,對妓女滿是失望。
沒算當(dāng),不斟量,舒著樂心鉆套項。今日東墻,明日西廂,著你當(dāng)不過連珠箭急三槍。鼻凹里抹上些砂糖,舌尖上送與些丁香。假若你便銅脊梁,者莫你是鐵肩膀,也擦磨成風(fēng)月?lián)鷥函彙?/p>
劉庭信《寨兒令·戒嫖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