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對段春的了解，他不是個軟骨頭?，F(xiàn)在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為什么事被紀委調(diào)查的，按說他已是人大副主任了，不再處于權(quán)力的風口浪尖，是什么人揪住他不放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我猜還是工程方面的事。他當建設(shè)局長八年，又當了五年分管城建的副縣長，雖說他行事比較低調(diào)，但在工程‘蛋糕’的分配上肯定會得罪不少人。近幾年網(wǎng)絡(luò)上對他的詬議也比較大，這次被調(diào)整為人大副主任，就是變相地保護他，哪知還是發(fā)生了這樣的事?！?/p>

黎秋點點頭說：“我猜也是這樣，現(xiàn)在工程上馬干部下馬的事多著呢，工程腐敗案件頻發(fā)就是因為掌管工程發(fā)包權(quán)的官員權(quán)力太大。小濤，你和段春共事多年，又是他的領(lǐng)導，這件事不會牽連到你吧？”

楊濤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了，然后對黎秋說：“干爸，段春的事我是有責任的，我們倆都是你的人，所以對他我完全信任，沒想到這信任卻害了他。去年實施的路燈改造工程沒有公開招投標，投資超出預算一倍，市民反映強烈，舉報信滿天飛，玉順同志發(fā)了很大的火。本來縣委準備讓段春同志進常委班子擔任宣傳部長，因為這件事情改任人大副主任，這些情況您應該是清楚的?，F(xiàn)在遇上這種情況，您還是要幫我拿拿主意，一旦段春說出了一切，或許您明天就見不到我們這些人了?！?/p>

黎秋臉上的表情沉重許多，兩道眉毛也緊鎖在一起。他知道一旦楊濤保不住了，自己也將受到牽連，十多年來對抗組織調(diào)查多少次風浪都過了，現(xiàn)在退下來基本上算是“平安著陸”，難道飛機落地后還會“滑”出跑道？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只是概率太小了。

“這要看你們的造化了。我跟你說一件事，你還記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嗎？”

楊濤不解地望著黎秋說：“昨天是4月16日呀，怎么，這事和日子還能有聯(lián)系么？” 黎秋抽出兩支煙，遞了一支給楊濤，自己點著了一支，悠悠地說：“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有聯(lián)系，用一個哲學名詞叫自然規(guī)律。有時候看似偶然的東西其實是必然要發(fā)生的，但我們也不能忽視事物發(fā)展的偶然性。五年前的昨天，也是在這里，我改任市人大常務(wù)副主任，那天在聚餐前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你們恐怕不記得，但我印象深刻?！?/p>

“干爸，我們確實不記得了，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事？”

黎秋猛吸了一口煙說：“菜正上桌子的時候，《新聞播報》播發(fā)了這樣一條新聞：‘從美國拉斯韋加斯起飛的班機降落在北京國際機場，美國聯(lián)邦執(zhí)法人員在機場與我國警方辦理了案犯移交手續(xù)，將從中國外逃至美國的犯罪嫌疑人原廣東開平支行行長余振東移交給我國警方。這是我國首次從美國成功引渡外逃貪官，也是國際反腐尤其是中外聯(lián)手反腐、緝拿貪官外逃取得的歷史性的重大突破。’”

楊濤不知黎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說：“是有這件事，您一說我就記起來了。我記得您當時還說過‘逃到天下都是逃，為什么要逃呢？中國巨貪大賈多如過江之鯽，逃出去就全暴露了，不逃事情反而更好辦，法不責眾。’是這么個意思吧？”

黎秋露出久違的笑容，說：“很好，你能記住我的話表明我沒有看錯你。那天的情形大家表面沒有流露什么，其實內(nèi)心里都很恐慌。我暗中觀察了許久，發(fā)現(xiàn)只有你和段春兩人很平靜，這讓我很欣慰。現(xiàn)在的社會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無官不貪，這是很司空見慣的事情，我們慌什么、怕什么？完全沒有理由嘛。這些又慌又怕的人，說到底還是個思想障礙的問題，古人云‘竊銖者誅，竊國者為王侯’，心理素質(zhì)不過關(guān)成不了大事?？v觀那些出事的貪官，他們很少是被查出來的，而是自己被自己打倒了，一到紀委那里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交代了，甚至屎渣子都說出來了，什么性愛日記、陰毛標本、情婦MBA管理，說這些做什么呢，與其茍且偷生被世人恥笑釘上歷史的恥辱柱，還不如一死了之把秘密都帶進墳墓里。”  楊濤贊同地說：“干爸所言極是。有些官員什么都交代了命也沒保住，胡長清就是個例子，他夢想組織上能放他一馬讓他回家繼續(xù)做個農(nóng)民，還提出可以發(fā)揮自己書法的特長為國家和人民做點貢獻，真是癡人說夢?！?/p>

黎秋湊近楊濤，面授機宜說：“現(xiàn)如今官員要想做個什么事，固然要依靠群眾，但更重要的是得到上級領(lǐng)導的支持。在風云變幻的官場，如果上頭沒有人，是很難混下去的。這個可用棋局來解釋，棋盤上的一兵一卒，要想不被人吃掉，必須有根，只要你后面有個子兒看著，對手就不敢輕易動你。你能否坐穩(wěn)，你的能力能否施展，靠單打獨斗根本不好使，全看你的根子有多深多長。所以誰都要找個靠山，此無他，出事好保命耳。比諸象棋，紀委好比炮，貪官好比馬，炮要轟人家的馬，可馬旁邊有車看著，他就動不了。除非車離開了，否則你白拉架勢，只好干瞪眼。你干爸這么多年來被人舉報過無數(shù)次，組織上也查過許多次，可越查越升官，這里的奧秘就在于此。要不斷地尋找更大的靠山，把這些靠山都拉到一條船上來，這樣任憑風浪起，我自巋然不動?！?/p>

楊濤深深為黎秋的話所折服，情不自禁地脫口贊道：“干爸，您要是寫書保準比李宗吾的《厚黑學》暢銷。怪不得張玉順不敢在背后搗鬼，原來是還有能吃他的子兒在后面看著，而這個子兒也是我們的人。妙哉，妙也！”

黎秋哈哈笑了起來，說：“你有慧根，平時再多留心學習官場的游戲規(guī)則，一定能成大氣候。段春的事雖說事出偶然，但也有必然在里面，值得我們深思呀。我們要記住4月16日這個日子，不尋常啊，發(fā)生了兩件事，一是我正式退休，二是段春被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必然聯(lián)系？我看有，恐怕是有人認為我是段春的靠山，現(xiàn)在我下臺了，就開始蠢蠢欲動了，拿下段春的目標是針對我。哼，要想扳倒我可沒那么容易?！?/p>

楊濤一晚上沒睡，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他之所以能在濱江政壇上與張玉順分庭抗禮，靠的是什么，上面是他的干爸黎秋，下面就是一大幫聽命于他并握有實權(quán)的人。現(xiàn)在這個陣營被撕開了一個豁口，得想辦法堵實，便問道：“干爸，段春的事怎么辦？”